☆、不装(新内容,请重看)
台灯开着, 糖纸折射微光。
小白窝在桌下南栀的大腿上,打哈欠时露出两粒小尖牙。
南栀右手抚摸它, 左手拿起手机,一用力摁亮。
界面是段月檬发来的视频和文字
她眉狠一抽, 指甲掐得微微泛白。
真要一辈子, 跟她没完么
不由自主, 南栀脑里闪过白天在大礼堂三楼消防梯上, 倏忽冒出的危险想法。
场景在脑中再次预演。
她伸出手, 段月檬坠下去,然后……
南栀猝然回神,念头到这戛然而止。她眨着眼, 连换了两口气,忙拿起车上看的那本现代诗集, 用白皙的手指翻开。
《微笑着走向生活》之后,是《热爱生命》。看到末尾, 几行字徐徐映入眼睛——
……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南栀眼睛颤动,在光与暗里焦躁徘徊的心, 猛然清醒了一样。回归冷静。
——玉石俱焚,绝不是好的办法。
她要热爱生命。
不管遇到什么, 要乐观,向上。
这才是对的方法。一切一定都会如她所期望的发展的。
含在嘴里被忽视的奶糖,在舌尖化出草莓和牛奶味。南栀才想起还在吃糖,轻轻抿一小口。
很甜。
QQ邮箱提示有新邮件。她顺势点开。
发信人是熟悉的YuRan927。在几周前她回复他不必再关心之后, 这个人依旧锲而不舍
真是职业病。
“我衣服你丢了?”
身旁突然的声音,让南栀条件反射地从灯前侧脸。
许措不知何时进来,背对她坐在旁边的椅子背上。腿长长的两条,上身只有一件薄薄的黑毛衣。
“你要穿吗?”南栀翻扣手机,略微平复心情后问。
许措扭头淡淡瞥她一眼,没直接回答:“丢了就算了。”
南栀顿了几秒:“我穿完放在教室抽屉,忘了带回来。”
许措再回眸来,眼睫轻微眨动后:“哦”
他低头,对从南栀怀里跳下、在擦他脚踝撒娇的小白一扯唇。
南栀明白他笑什么。
许措的迷恋,从来逃不过她眼睛。
她看着他难得耐心地蹲下,挑起猫的下巴。猫儿小幅度反抗他,又不敢真惹。男生的肩膀骨骼又直又宽。
南栀目光悠远,“明天起,你就不用送我了。”
正翻猫耳朵的许措动作一顿,抬起脸。看了她两秒。“怎么?”
“没怎么,就是暂时不用了。”
许措一站直,手放裤兜里打量南栀几秒钟。装作不经意地试探地问:“咋又不想我整天跟着你了?哪里惹了你。”
“你没有惹我。”
南栀低头,“就是,最近不方便。”
许措拉出她旁边的椅子,自然地坐下,小臂落在椅背上,用眼神探究。南栀只是拿起笔,把《热爱生命》抄在日记本封面内页上。
房间很静。
忽而贝壳小风铃晃动,夹杂着钢笔在纸上行走,极轻微而有节奏的笔画声。
“你整天抄这些干嘛。我给你的糖呢?”
南栀心不在焉地回答:“正在吃。”
这是个让人满意的回答。
许措手腕搁在桌沿,手指翻转着手机,目光落在日记本中间某页,嘴角就压不住上扬。
南栀薄瘦的背在灯前坐得挺直,白棉睡衣的袖子被撸到手肘处,露出一段苍白纤弱的小臂。
他眼神无意落在台灯那一截白嫩脖颈上。若隐若现的细细青色血管,随呼吸轻微起伏的锁骨窝
手头动作一停。
眼神恋恋不舍在那冰粉的唇上流连。喉咙干渴
南栀眼神空洞地抄写,脸颊忽然落上热气。她一惊,转脸就撞入一双漆黑深远的眼睛,身体反射性往旁边躲。
手撑着椅子边沿一倾身,许措眼神细微颤动,握住南栀拿笔的白净手指。他掌心总是很烫,手背皮肤熨帖的温度和粗粝感,让南栀一哆嗦。
她敏感的反应更惹人了。许措不可控制地歪头,唇在饥饿和口渴里向前,不断靠近。
直到呼吸彼此交融。
南栀背脊僵直,在吸入淡烟味时心间不可控制浮上的阴影。近到看不清的脸,仿佛是许措,又仿佛是另外一个,高大的男人….
不要!
心头涌出强烈呐喊。
许措被猛地一推、身形狼狈趔趄。他用诧异又不满地眼神看过来。
南栀张了张口,身体还处于不可控制的浑身颤抖里:“别,别靠我太近……”
“……”
许措呵了下,胸膛抖动。这一推,像盆冷水将燥热旖旎都泼了清醒。他真傻了。
——南栀不喜欢他。
——不过是为了他听话,才反复忍耐他在周围晃荡。
他烦躁地点了根烟,捡起作业本随便撕了一页接烟灰。想到这些天,以为是开始恋爱了的感觉,就想骂自己傻逼!
怎么老不长记性?
南栀一给点甜头,他就摇着尾巴过去。
越想越烦。
许措起身就走,可突然强烈的不甘,又让脚步凝滞…
南栀刚捡起钢笔,继续写字,耳边就落入衣料摩擦和破风的声音。她抬脸眼一睁。腰被勾住,身体不可控制旁倾。
一只大掌握上她脖颈,五个指腹揉擦她肌肤,一瞬转到后脑勺一摁!
她眼前,一双不正经的冷眼睛放大,眼尾上挑。
天灵盖直发凉,电光火石,她本能一扬手挥去——
“啪。”
许措随着响声头一偏。南栀看看自己颤微的手指。
空气静止。
“对不起我。”
摸摸发红的嘴角,许措低头看看手指。如果刚才还有不甘,现在连不甘都冷了。
“呵,打得挺狠。”
他点着头说,眼神变复杂:“一边引诱我,又一边打我耳光,你很难懂啊。”
南栀惊魂未定而舌头僵硬,“说了,别太靠近我。”
至少今晚不要。
许措舌尖顶顶火辣辣的脸颊。
鼻子里栀子的香混着烟辣钻进肺腑,像小钩子勾扯着常年如灰尘累积在心口的迷惘,和恨。
他丢掉烟头,居高临下轻蔑地一瞥:“装什么?又不是什么真的清纯女神,不是你自己说给我上的…”
门被摔上。
南栀只来得及闭眼,气流冲震耳膜。
片刻,她抽掉力气一样靠回椅背,舒了口气。往昔今日,现实与回忆,脑袋有点乱。她瞥向作业纸上的几许烟灰。
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她也并不是珍惜自己那点廉价的纯洁,只是……
太难了,要接受一个男性亲密。
微蹙眉,南栀蹲下,扶住垃圾桶不可控制地一阵干呕——
周彦在楼下听到门的巨响,上来询问情况,南栀只说是风吹的。她将信将疑,关心了两句让她早点睡。
深夜,窗半开。
南栀毫无睡意,翻开很久没写的日记。
12月22日 阴
与狼为谋,是危险的事
他的善良和关心,阴晴不定
他有温暖的皮毛
但骨子里还是野兽
他想要的,只是我的血肉
写完,她合上日记本,脸上一些戏谑的神色。
就不再想许措的事。
——习惯被喂养的狼,是没那么容易走开的。
反而是学校那个段月檬,已经是迫在眉睫。
如果退让不能解决,那。
南栀看着手机屏幕,YuRan927邮件里的一句话: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系我。
渺远的目光,在这一瞬晃过的念头里变亮。
身体也不自禁地坐直。
如果,退让不能平静-
大雾天。
九十二中还在路灯和未退的夜色里,操场上、食堂边来往穿梭着学生人影,弥漫着早饭味。
南栀在教室坐下。周围的汤立莎、马晓丽和于玲玲都还没来。一些来得早的学生已经专心看书,没空搭理旁人。
她看看讲台墙上的钟,6:52,书包放进抽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点开手机QQ邮件。脸上意外地一亮。
昨夜0点后发给YuRan927的邮件,竟然已有回复。
时间6:03
做这行的,反应还真是快。
南栀不知道这锲而不舍关心她情况的余冉是谁,但有一点确信:这次用得上。
她把手机放进抽屉里的书包,目光顺势落在旁边尚还空空的位置。
读书声起,片刻旁边的桌子落下红书包。浓香扑鼻,伴随阵冷空气撞击,旁边落座一个背影,动作一分妖娆地转过来,瞥着她。
“啧,今天没带你的护花使者?”
南栀没表情地看着英语书:“我已经照做,视频请删掉。”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她给她的。
“哦?什么视频啊…”段月檬故意记不起来,“哦,想起来了,是你的……呵呵!那就得看你接下来陪我们玩得开不开心了,玩的开心,我看心情喽?”
南栀立刻看过去。“这是最后一次,我告诉你,让你删掉。”
段月檬一挑眉。
南栀皮肤白,头发又很黑,包括眼睛,都有种黑白对比的分明。干净到有种穿透力。她看得很不舒服。
“你这什么表情?你别忘了现在咱们谁是老鼠谁是猫!”
和她的狠瞪不同,南栀眼神不轻不重,嗓音也轻微:“是啊,谁是猫呢。”
“谁是猫?”汤立莎捏着面包坐下,就听见这么一句。
段月檬锐利的余光瞄往背后。
不想汤立莎搅和进危险,南栀微微一弯唇:“说你呢,耳朵这么尖。”
“我??”汤立莎莫名,笑了下。然后迅速想起正事。“南栀南栀,快点啊!”
“什么?”
“数学作业。”
“你又没写吗?”
“没没没!”
汤立莎叼着面包手忙脚乱伸手要,南栀翻书包拿…
段月檬瞄着南栀,觉得她这种情况还能保持平静温和,似乎不可小觑。
她拿起一撮头发玩,谨慎地打量她,可反复想,又想不出有什么好忌惮的。
就无所谓地笑了声,掰着手指头像自言自语:“要怎么玩呢,呵。”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内容不太满意,修改了下。
☆、港湾
秋天长荣区的文化周表演比赛, 南栀《奥贝尔》获得了一等奖,当时宣布元旦还要表演一次。
所以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南栀提上舞蹈服去舞蹈教室练习。
她塞着白色耳机,走到小树林边时, 听见旁边有人骂脏话。转头看去——
是几个男生正在那儿抽烟。
其中个子最修长那个, 身上披着校服外套, 内里一件有红色字母的黑T恤, 慵懒靠着墙, 作为学生,这模样真挺不伦不类。
赵品言眼睛一亮,没个正型的表情一秒收起, 碰碰许措肩膀。“唉唉唉!”
许措顺着他眼神所指抬头。漠然的眼,顿一亮。
同时南栀收回目光, 看着自己脚尖继续往前走。
那瞳孔的亮色,黯然。许措手一拨后脑勺发根, 烦躁地偏头吐出烟气。“操。”
“说啥呢哥们儿。”赵品言胳膊撞他,“咋能对我们九十二中的神圣女神口吐芬芳啊?”
许措对他冷一扯唇,余光瞄向倩影消失的方向。
大概, 所有人都把南栀当女神。
就除了他。
如果细数,他已经在梦里把那个字实施了一百遍不止。南栀, 早就不神圣了
许措微驼着背,脊柱靠墙,仰望树叶缝隙露出的天空吸吐了口烟。一眯眼。耳边是鹿皖和宋魁就南栀打趣赵品言的聒噪。
他蹙着眉,陷在迷惘里。
有时, 他真想呵护她,给她最好的。
有时,他又真是恨她,一刻不停地想把她毁掉!
可她要命的干净又漂亮。
他就在,当一条哈巴狗讨她欢心和变成野兽撕裂她之间,反复煎熬。找不到答案。
“阿措,你那神秘女朋友别不是南栀吧?”赵品言跟鹿皖说完,突兀地拔脑袋朝他一问。
鹿皖喷笑:“言哥你二逼了?阿措那么傲,咋可能喜欢冰山女神!”
许措踢他一脚,“说谁傲呢你!”
鹿皖一边躲一边没皮没脸继续:“冰山女神那种清高美人,还是适合言哥这种,脸皮厚、没自尊心的追。”
宋魁也附和说是。
赵品言一听,极度开心,但仍不忘扭头跟许措认真地确定:“哥们儿,真的,不是南栀吧?”
许措慢慢瞄他两眼,说话时嘴里冒着烟,一仰下巴:“你觉得?”
这个是很歧义的回答,全看听的人怎么理解。
显然赵品言先入为主,立刻理解为否定的意思。心里落下大石头,他兴奋得跳起来一勾许措脖子——
“丫的,早不说。吓死老子了!”
许措正莫名,就听他说:“我最近在想,啧,必须在毕业前追到冰山美人儿!我这都是为她复读一年,光干看着也太亏。”
许措眼珠立刻斜他。
旁边,鹿皖和宋魁给一口烟呛了,打趣——
“干点儿啥不好,偏给自己找不痛快啊言哥!”
“就是。”
“冰山美人儿能看上你?”
“败兴玩意儿!万一她就把我看对眼呢?”赵品言不在乎地推开他们,或许是被他们说性格跟南栀合适的话激励到了。
他回头,对没表情抽着烟的许措说——
“到时候你别跟着啊?万一南小姐姐就吃你这种高冷范儿,我就亏死了。”
许措冷笑,一扯身上外套砸他脸上:“别烦老子!”-
南栀推开舞蹈教室的门。上堂课是高二的一个班在借用,练习学校元旦晚会的表演。女孩子们拿着扇子离去,三三两两像活泼的麻雀。
“许措真叫你自己去亲他?”
“哎呀你小声点啊!”徐菁菁羞红脸,埋头时晃见个黑发及腰、耳朵和脖子皮肤特别白的漂亮女生,擦身而过。
她想回头看,就被同学拉走。“天啊,下节课马上打铃啦,快快快。”
南栀脚步停着,微微侧脸,然后去更衣室换衣服。
把自己剥干净后,她却停住了,一丝/不挂地站着,纤细的手指抚摸自己的唇瓣走神。
仿佛还有,游离不散的灼热呼吸。
她不明白。
分明眼神冰冷不带感情的一个人,怎么有那么烫人的体温和气息。喜怒浓烈。像雪地上燃的火堆。
南栀站了会儿,发梢垂在尾椎骨侧的两粒腰窝上。等凉意侵袭,才回过神。忙穿上衣服。
舞蹈教室开着空调暖气,日光灯晃着木地板。
大半节课练过去,南栀薄薄的芭蕾舞服下皮肤有薄汗,额头碎发沾湿。
她没停,脚尖踮起连着旋转。墙壁、镜面、窗户、门框 视野360°重复划动着。
然突然间。
寂静里陡然一声开关响,灯尽灭!
走廊黑洞洞,明亮的舞蹈室褪成灰铅画。
南栀脚踝趔趄地停下,提着气息,听见教室外几只像男人皮鞋的脚步声,在走廊踩出缓慢的回音。
脑海瞬间冒出,曾经相似的经历。浑身的汗一瞬具发凉。
她立刻跑进更衣室,找到外套里的手机握住,想确保身边有可以通讯呼救的工具。手指却无意触到通讯录特别收藏,瞬间浮现一个联系人。
“许措”。
她愣了愣。
想到,舞蹈教室旁的树林里,抽烟的男孩子。心里莫名的慌张平息了些。
——他就在旁边-
晚自习后,和文致约好时间,确定他到校门口之后,南栀才快速离开教室。一路不停地奔跑出校门冲向凯迪拉克。
她迅速钻上车,拍上车门。
和文致日常交谈了两句后,车辆开始移动,南栀才松了口气,从车窗往外看。
放学后的街道人影晃动。果然,段月檬就站在距离她十多米的地方,抱着胳膊在笑,身边还有一高一矮两人。看起来都十八//九、二十来岁。
南栀眼里是冷意,攥着手机。
倏尔手心一振,她利落地低头点开短信——
【物流显示到了,你先调试调试,不懂问我。】
她平复了下呼吸,在街道霓虹灯不断晃入车窗的时候,回复了个“好”,以及“谢谢”——
抬头见南栀进门,心情很好的周彦笑了下,“回来得正好,赶紧过来跟弟弟一起喝汤。”
许措身形一顿。
南栀换着鞋子看向饭厅,看着那背影犹豫之后,还是走过去。
周彦立刻向保姆要了副碗筷,摆在许措旁边的位置。
“谢谢妈妈。”
“谢什么?一家人。”周彦笑,“试试看,盐会不会太多。阿措喜欢重口味,你又喜欢清淡——”
南栀笑一下、正打算喝,周彦话音也未落,就听旁边一阵巨大且刺耳的椅子摩擦地面声,碗被重重放在桌面。
许措站起来,一字不吭地散漫转身。
耳边有风被带起,南栀看见深青色连帽衫的背影不带停留地离开。片刻传来上楼的声音。
周彦汤勺愣在半空。连在沙发喝茶看东西的许清文也被惊动,他皱着眉抬眼皮:“这孩子,又发什么脾气!”
周彦宽慰了两句,都是向着许措说的,然后瞄南栀的目光就带了些询问。刚才她离得近,看得清楚,小祖宗是生谁的气。
南栀低下眼皮,一派风平浪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喝完汤,南栀拿起茶几旁的顺丰快递。
周彦瞥她:“谁给寄的?”
“一个网友。”
“网友?”
“嗯。”
“网友”周彦不相信地呢喃着,看着南栀上楼,想到最近圣诞节,学生间互相寄小礼物不少,就笑了一下。
她想起有两次,出现在南栀手里的男士外套,就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许清文放下茶杯,严肃的脸难得有些温柔:“彦彦笑啥呢?”
周彦微一扯唇,目光渺远地摇了摇头。片刻之后,她又改变主意,说:“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少爷有福气,追到我的大小姐了。”
许清文反应了下,“小栀,有男朋友了?”
“多半是。”
“我还说,等她上大学给她介绍朋友的儿子。看来不用了。”
周彦笑着,一倾身去给许清文按摩肩膀。“文哥,我给你按按肩。”
许清文对她微笑,点头。
用手肘擂着男人宽阔的肩膀,周彦目光落在许清文的衬衣领上,人就一阵恍惚。旧日相似的回忆,浮现眼前
眼前这个人影,变成另一个更斯文儒雅的男人。
曾经,她整个少女梦寄托在一个已婚的男人身上。
暗自神伤。
后来,他丧偶了。她锲而不舍地追求,终于打动他,可他却问她愿不愿意做一个女孩儿的母亲。
她当时都懵了。
他不是问她愿不愿意做他妻子,而是,愿不愿意做一个孩子的母亲。一度让她觉得,嫁的哪里是男人,分明是嫁给了一个小孩儿。
结婚的时候,南栀刚好十岁。
两年后,南俊霖坠江,噩梦才真正开始。
她嫁的英雄殁了,黑/白两道的仇家却四处潜伏,伺机泄愤。
她迫不及待想要摆脱“南”字,扔掉南栀。然而她还是找了回来,跟着她
想到这,周彦横着手背擦掉眼泪。一面觉得命苦,一面觉得,能有今天这样安稳的生活也算幸运,再也不想经历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她们这样漂泊的女人,最想要的就是安全。
她并不很爱许清文,但他却是最合适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保护她
那些杀人放火不眨眼的东西,毫无人性,会做些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还记得南俊霖离世第二年,还有人寄恐吓信到家里,要抓她和南栀去卖/淫,丢去东南亚
实在可怕。
南栀是南俊霖唯一的女儿,比起她这半吊子妻子,南栀更需要一个强大的保护。这也是她这些年反复犹豫,却还是没丢掉她的原因。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果没有许清文罩着,难以预想会发生什么。
南栀这孩子,太聪明。性格又冷静早熟。
十八//九岁的对于女孩儿来说也不算小,很快都能结婚了。周彦猜想着:那衣服的主人,多半会是个成熟稳重,足够给她安全港湾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生小气气的措哥!
——
窝,又,更,鸟!
︿( ̄︶ ̄)︿
☆、黑笔
南栀走到门前, 隐约听见楼下许清文与周彦的聊天——
“这马上新年了,我让文怀明儿开车带你去旭晟中心, 你逛逛,买点衣服首饰。”
“我衣服已经够多了, 真不用。”
“女人也会嫌衣服多?”
“文哥你打趣我。”
一阵低低笑语之后, 周彦情意深深地关切:“倒是你自己, 有空多休息, 人到中年就得爱惜身体, 枸杞该泡得泡上”
伉俪情笃。
南栀看看手中的快递。
周彦现在过得很好,在她父亲那没得到幸福,来许家都得到满足。她应该再不想与过去有丁点牵扯了。
南栀摁开门锁, 正要进房间,小走廊那边就传来洗漱间开门的声音。一侧头。
许措穿着纯棉白T恤站在那门口, 湿发半遮眼。目光意外相接。
他只是眼神散淡地瞄她一眼,慢摇摇一转身, 走了。
像陌生人。
手松开银色门把手,南栀转过身,正对那走远的背影, 将快递抱在胸前。黑色的门被推开,又重重甩上。
她被震得细微地缩下脖子。
唉。
这一回, 他似乎生气得不轻——
小剪刀划开塑料包装,再撤开纸盒。里面是一只黑灰色的普通圆珠笔。笔帽上带着夹子。
对这些东西不算陌生,南栀粗略看过之后,就放在一旁。
她托着腮, 发呆。
脑子还在黑色门的一震里,缓不过神。
许措直接的脾气。
喜怒从不掩饰,不忌惮。无法无天。
在风铃响的时候南栀从书桌前站起来,去关上窗,然后取了件外套推开门。
楼下呢喃还在继续。
她这次没管。
薄底毛绒拖鞋行走无声,到黑色门前停下。她举起手指,轻轻敲了三下。
没人理。
她又敲三下。依旧没声音。
门缝流泻着暗淡的光,分明有人。南栀索性自己摁开门锁一推,入目的灰色调房间,东西比平时乱得多,像是被摔过。
南栀瞄瞄地上,CD,耳麦,篮球杂志毫无章法地摆着。
她蹲下一一捡起,放桌上。
过了十几秒,才被人施舍了一句话——
“你来干嘛?”
冷冰低沉的嗓音,明显的不耐烦。
南栀低头收拾着他杂乱的物品,没回答。
单杠上,倒挂在练腹部的许措一挺身,跃下。随手拿毛巾一擦汗,丢开。
南栀刚碰到篮球杂志,手边就落下一只赤脚,踩住封面——
“问你。”
许措俯视她头顶柔软的黑色发旋。眼神没情绪。
南栀抽不出书,干脆站起来,平行的视线看到男孩子单薄清瘦的胸膛。喉结明显的脖子,还淌着热汗。
她低头从兜里掏出棒棒糖,撕开包装,放在掌心。
仰起脸,眉眼温和一眯——
“圣诞快乐!”——
灰色空间,风吹散转瞬而逝的栀子香。
许措坐在沙发,手交握地撑着额。旁边地板上是奶白色与紫色相间的棒棒糖,落在灰尘里。
葡萄味的。
他视线斜瞥去,内心一阵烦躁。
理智在说,要点脸吧。
潜意识又在不停咆哮:去她身边啊,赶快,她这会儿心情好,运气好你还能尝到点肉/渣
头在胀痛。许措紧摁着太阳穴。
想起鹿皖说的话,就笑了。
高傲又怎样。
自尊心那种东西,早在败给南栀诱惑的时候,就踩在脚下。
像匹野兽,只按照贪婪和渴望行事。
许措站起来,把南栀收拾放在桌上的东西全部推掉。“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粗喘几口气,他抬臂一扯椅子上黑皮衣和棒球帽,微醺般皱着眉,大步跨出房间。
正在窗前看小区夜影的南栀回头,听见门外很重的脚步声,而后逐渐消失。她头靠着窗,发丝如水散在背后,安静地看楼下。
果然片刻就看见许措骑上那辆赛摩,速度很快,狂浪不羁。
消失在夜色里。
唉。
脾气真是,越来越坏,越来越难哄了。
想到在舞蹈室,听到那两个女孩儿的议论,南栀不自觉微叹息。
许措,终究会醒悟,会发现这点迷恋是多么没有营养,然后逃离她的掌控。南栀头靠着窗想着。
到时候,他肯定会恨死她。
这个毁掉他的人。
想到这,南栀又清醒许多,心上的肉似乎变硬。终究只是场虚假姐弟,虚假的暧昧,无所谓开始,也无所谓结果。
她始终是一个人走的。
这不是她的家,没有她的亲人,也不会有她的归途——
周六下午,最后一堂化学课上完,铃声打响。忙碌一周的高三学生都疲惫地舒口气,站起来收拾桌面、书包,准备享受短暂的周末。
宏帆班的学生安静,教室只有轻微嗡声。
第四排第三组,段月檬翘着二郎腿,手敲着桌面,眼瞄着在收拾水杯笔袋的南栀:“周、末、了,咱们终于能放开玩儿了小可爱,高兴吗?”
腔调阴阳怪气,不怀好意,南栀低头收拾自己的,并不跟她逞口舌之快。
段月檬感到无趣,内心火更憋了一层,调子就阴狠低沉了。
她一抱手臂,倾身:“胆子变大了嘛,这一周都没吓到你。今儿,咱们可要动真格了!”
南栀手里一停,净黑的眼瞳朝向她微扭曲的脸。口齿清晰地说:“邪不胜正,天网恢恢,早晚会轮到你们。”
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是这么句老掉牙套话。段月檬当即抱胳膊说不尽的嘲讽:“作文功底不错,就是你们这种良民小百姓脑子太天真。”
南栀就看着、听着她说。
段月檬弯腰,去她耳边,秘密道:“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当年你报警没用啊。嗯?”
她“呵呵”笑着头往后一扬,转着小短裙站起来,书包一挂肩上,朝南栀唇一翘,捏捏手,“一会儿见,等你哦。”
汤立莎抄完南栀英语卷子的阅读理解部分,一抬头,刚好见段月檬不可一世的侧影。她目送她走远后才敢低声:“嘁,整天阴嗖嗖的。”
她转头问南栀:“你晚上约了段月檬吗?你们去干嘛啊。”
虽然心里藏着事,但南栀早练就一副坚韧平稳心态,所以一如既往不温不火。“没约,她随便说的。”
“哦,我就说嘛。看她整天脾气怪怪的,谁跟她玩啊。”
她对段月檬不屑一顾,然后兴奋地从单肩包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晃:“既然你们晚上没约,那我们约吧,去看电影啊?我票都买好了,《艾丽莎城堡3》。”
南栀还没说话,马晓丽将书包撸肩上、一回头站起来:“整天缠着南栀,你就放过她吧。”
“我咋啦?”汤立莎用下巴怼她。
“整天要给你作业抄,还得陪你玩儿。”于玲玲推她胳膊,对南栀笑着求赞同,“哦?”
“屁,好朋友不天天腻着干嘛?”
汤立莎屁股往段月檬的位置一坐,亲昵地抱住南栀胳膊,“你们这些塑料姐妹赶紧地回家复习吧!别管我们的巨轮往哪开,走走走。”
她亲密得毫不在乎距离,南栀不习惯过分肢体接触,身体有点僵硬。但仍没表现出拒绝。
赶走二人后,汤立莎兴奋地回头:“南栀,去不去?”
“抱歉,我晚上有事去不了。”
“啊?”
她失望地脸一垮,“我票都买了。”
走到教室后头的马晓丽回头:“哈哈,说了你别烦,我们南大大好不容易休个周末。”
两人又一阵互怼之后,汤立莎回头,眼睛晃过南栀桌面。一亮。她来了兴趣,用手指碰碰南栀桌面笔筒里,那只新出现的圆珠笔。
“你开始用圆珠笔啦?”
“嗯。”
汤立莎歪脸打量,“啧,款式有点过时啊。”
南栀顺她视线看去。伸手,将黑色圆珠笔拿起,放入笔袋。“能用就行,款式不重要。”
“也对,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嘛。”
南栀微愣。
汤立莎扬着酒窝,笑,“你成绩好,用什么笔都能考高分!”
听完她的补充,南栀只是眼神柔和地笑了下,点头。“老鼠最怕这个。”-
跟汤立莎在校门口分别,南栀看着她坐进一辆保时捷,车里还有个女孩儿,大概是她妹妹。
在她挥手的时候,南栀也回应地挥了两下。
阴天傍晚,凉风夹着暗雾。薄薄的校服外套被风透进,凉意侵袭后背。南栀站在人潮里,目送车辆远去。
高中三年,也就跟汤立莎走近之后她才有了些亲近点的朋友。
这难得的热闹,不知会不会在今天终结。
是再次毁灭,还是绝处逢生。
当沉默不能走下去。
反抗,是唯一的出路。
南栀从书包里拿了件外套穿上,沿着校外马路,沿着纷扰来往着学生的人行道,往电箱那边走。
左胸前的口袋里,别着那支圆珠笔。
此时衣兜里,手机屏幕亮起,电量显示98%,以及一条新微信——
【小栀妹妹,我到长荣二路了,大概十多分钟到。务必通讯工具调为振动,且电量充足,系紧鞋带,手机贴身放】
电箱离校门两百米,人/流到这已经疏散。刚到这南栀接到文致电话。
他语气微恼:“小栀你再等等啊,我这又给人追了尾!真是倒霉,后保险杠都撞掉了。唉你们这些小青年怎么回事,撞了别人态度还这么横!好了小栀,我等会儿联系你啊?”
听筒里各式各样的汽车摩托鸣笛,远远近近,几乎将他声音淹没。
南栀脸上并没意外之色。“文致哥,你处理好直接去修车吧,不用来接我了。”
“啊?那你怎么回啊。”
随后文致又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状,“阿措骑车了是吧!可他未成年,骑得又太野,还是不安全啊。”
“是别的朋友送我,而且今天时间还早,公交车也能回家,真的没关系。”
文致担担忧忧,请示了周彦后才告诉南栀,一会儿她要没坐到车就联系他。
挂掉文致电话,南栀检查了一遍手机网络和电量,又站了会儿,然后才往公交车站走。
她背后,十多米处,那辆停靠路边许久的白色小面的,终于龟速开始移动。
前后轮胎依次碾过下水道井盖。
跟上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在练腹肌的措哥 (*/ω\*)
——
(今天提前点更了)
☆、窄巷(修字)
诺江城市高低错落, 窄巷、老街、大小河流随意穿插。
从九十二中北门出来,最近的公交站也有九百多米, 中间隔着条污水小河,和一片待拆迁的老巷子。
车站, 学生被一辆辆公交疏散, 只剩南栀和两个投入手游的两个男生。南栀看看右边, 411的路线牌。玻璃上, 模糊映着的白色小面的。
冷风贴地刮起灰尘。
她低头, 解锁手机。
时间18:35,手指第八次点开最新收到的短信:【抱歉啊小栀,你找个人多的地方再等等, 我们这有点堵,马上到】
她手心全是冷汗。
都过去三十分钟了, 这个人还没来!
南栀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轻信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想到, 对方不止一次坦诚的身份和证件照,她又觉得,或许还可以再等等。
只希望旁边这两个男生能再呆会儿, 或者,再来点人。
此时扑面一股汽油味的风, 伴随车门放气的长“呲”声。
“车来了车来了,上车再接着打。”
“哦哦。”
“糟了我没零钱——”
“我有卡帮你刷。”
胖男生扯着同伴,两人乱七八糟拽着书包钻上车。他们坐下,透过玻璃看见随车移动一步、眼神有点古怪的南栀, 也露出疑惑。
公交立刻驰远。
南栀口微张,立刻侧脸看玻璃。那上面,果然变得蠢蠢欲动的面包车…
待拆迁的旧街区,卖臭豆腐的小贩也不知何时推着移动摊不知所踪。眼下天微黑,阴风阵阵。
南栀手指碰到左胸前的圆珠笔,胸口起伏变明显。
四周空无行人。
一人和一车,像野兔与埋伏的豺狼。
每一秒,空气都更紧地裹住呼吸,这暗中对峙,持续到第三分钟。井盖旁的车轮终于按捺不住,试探地缓慢前行。
手指揪紧书包带子,南栀紧盯玻璃上移动的影,瞬间拔腿。
“妈的,她发现了!”
“操/你妈/逼。”
“站住!”
几句尖利的女声叫骂,混在引擎声里穷追不舍。
南栀急回头看一眼,胸口大喘气,上下抖动的视野里面包车在快速跟进——
宽宽窄窄的小巷,人户撤走了,路灯还在。千疮百孔的地面,散着石粒和水坑。
“小贱人躲哪儿去了!”
“看着她拐进来的,肯定在窝在哪旮旯!”
“仔细找!”
最后说话的是段月檬。
南栀身体紧贴风化的灰砖墙,缩在阴影里。五人的骂咧声、寻找踢翻垃圾桶的声音,不时惊起她一哆嗦。
她竭力保持冷静,摁亮手机。
奔跑的着几分钟里有一通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我们还有5分钟到车站,妹妹你在那吗?坚持下】
南栀挤着眼皮闭住,浑身发凉。
5分钟
——“找到了段姐!这儿!”
脚下拉来长影,是巷口追来两个人发现她。
南栀胸口提气一瞥他们,果断甩掉书包!踩到水坑崴脚也只是皱了眉,没停顿。
背后一声:“艳姐,抄路堵住她!”
前头不知哪处有人一应“OK!”
南栀心顿一凉,脚下急停。
——前头巷口,晃出段月檬抱着胳膊的侧影,脱离学校后笑容说不尽的阴狠劲儿:“往哪跑啊小可爱,嗯?”
南栀呼吸急促起伏,幸而瞧见右边一条岔道。
“艹他妈,谁修的破街,岔路这么多。”
“堆的啥破家具!”
“仔细找,她跑不掉。”
隔着几米,拆迁户留下的旧衣柜后,南栀蹲下时捂嘴,眼瞪着老鼠钻进水沟旁的洞才松口气。
她手指冰凉,有条不紊地把定位发给对方,然后点开通讯打出1、1、0三个数字,但最后关头又犹豫了……
现在的问题是那人还没来,一会儿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她要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南栀抓脑袋想着。可一阵一阵推翻杂物的声音越来越近,分秒紧迫,根本容不得她细想。
身体因为逼近崩溃而发僵哆嗦,呼吸克制不住发冷颤。
几乎是本能。
她看见自己双手,翻出特别收藏里的人。
那个,简短的名字
然下一刻
脑海又掠过,男孩子踩着她手边杂志、冷冷俯视她的样子….
“好白的小手啊!大老远就看见了。”
阴测测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
南栀才惊觉自己暴露在亮光里的白手,视线缓缓移到旁边地面,那围上来的几条影子——-
“哼——”
背砸到地面的剧痛,让南栀不自禁低哼。手掌磨破,瞬间一阵火辣辣。狼狈的样子立刻引来四个女的一阵前俯后仰的笑。
她拿起手机,拨了个1-1,一只脚飞来将她手一踢。手机顿摔出几米远,“哗”,擦到乱堆的杂物下——
“□□妈还敢报警!”
有人叫好:“艳姐手劲儿牛逼啊。”“哈哈,弄她!”“打她脸!”
段月檬将揪住南栀衣领、打算扇耳光的人一拦:“艳姐,你收着点儿啊,别一来就把小可爱打坏了。脸坏了,一会儿拍视频哪儿看得清是谁啊?”
这女的留着寸头,红发,脖子一串刺青,正是杨艳。
“行~听你的!”
她啐一口,丢开南栀。杨艳高中毕业就没上学了,浑身上下和段月檬完全不同的底层社会气。
南栀缓口气。
这片夹在拆迁房里的水泥小坝,以前是停车场。路灯高照。她们点着烟,或蹲或站,打扮怪异,正是当年欺凌的五个女的。
隔条街,隔音效果很差的老式KTV,有人在扯着嗓子一遍遍嘶吼《夜来香》。
几米外,摔在废木板下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在计时……
背后水泥地冰凉,南栀盯着这几人慢慢坐起来,圆珠笔帽正对她们的脸。路灯明亮,将五人的脸照得反白,眼窝具是一双黑洞。
段月檬踩着张烂凳子,肘膝俯身,用下巴睨她:“我说你怎么还学不乖?居然还想报警,忘了当年什么结果?”
脱离学校后,她浑身一股社会狠劲儿。嘴里嘶了口烟。
南栀手心紧握,余光里是因为再三固定而一丝不动的圆珠笔,随着胸口在浮沉。她心里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抬头直面:“什么结果?”
“什么结果?!哼!”杨艳站起来,一踢废拉罐,呲啦一阵响,“不怕告诉你,当年给你处理的黄sir,经常跟我们一起吃饭!只有你这小傻逼还傻乎乎地信他。”
果然是…南栀手指缓缓握拳,想起那个裹在制服里,道貌岸然的人。心口激愤。
当年她被周彦抛弃的那段时间,被这群人欺凌。
她挨家挨店地去叫人帮忙,告诉他们,她被欺负了,还找去警察局。也有些热心的人关切几句,然而没有人真的站出来为她出头。
最后,无疾而终。
南栀:“所以,其实你们是一伙的?!”
段月檬勾嘴笑:“你说呢?”
“当年你们不是已经一锅端了?还敢这么嚣张!”
她刚说完,就有人狠狠一砸烟头,说:“小傻逼!钟老被你死鬼爹坑了,还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钟三少,你以为我们——”
“叫你B话多!”这人话没说完,就被杨艳一耳光打得哎呀叫唤一声。
刹那如冰棱刺穿骨髓,南栀手指掐着掌心,有些急切地问:“他在哪?”
段月檬狭长的眼阴阴一笑,嘶了口烟,弯着腰慢悠悠说:“那种大人物我都见不上呢,没空理你。跟你玩,我们就够了。”
杨艳打完人,捏着手指朝段月檬走来:“段姐别啰嗦了,这回怎么玩儿?老子看见姓南的手就痒。”
南栀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我跟段人月有仇我知道,可我究竟哪里惹了你?我跟你有什么仇!”
“我?”
杨艳横臂一指段月檬,“你知道段棋山是她爸爸,就不知道杨伟茹是谁?”她怒躁的笑两声,嚣张得不行,“别说仇,老子想弄死谁就弄死谁你信不信!”
大耳环黄毛女发根长出一截黑发,灯光下像《西游记》里的黄毛小妖。她丢了烟头上前:“段姐云姐,咱们直接上手吧,我都等得不急了!”
另一个女的推她一把,笑:“小贱人身材这么好,你这次可得好好拍啊!”
“当年不手机像素有限嘛,今晚绝不让你们失望。”
几人哄笑,摩拳擦掌地丢掉烟头、甩开身上不方便活动的东西。
南栀手摸到块有毛刺的木板,稳稳夹在外套口袋里的圆珠笔,上面两个细微的摄像头,随着她胸口呼吸而记录的画面也上下浮动。
情势已危,但此时,她却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像夜色到尽头最黑时,像忍着寒冷到最后一口气时——
“你们敢!”——
九十二中北门出来,沿河一条街的大棋牌室,装修高档。来玩的大部分是小老板,像这么一群学生,实在少见。
服务生来上饮品,也不自禁打量这群男男女女女。其中几个他很眼熟,每次花钱都大手大脚,尤其灰头发那个少年。
“出牌啊阿措,又该你了。”
赵品言催促许措,又一扬下巴指指他耳边的手机,“谁给你打的电话啊,半天不见你吭声,都聊啥了?”
许措脚踝搁在左膝上,胳膊懒懒肘着桌沿。走坐都一副大爷的样子。他随便抖张牌在桌上,“管那么多。”
赵品言隐约听见有歌声,打趣:“半天不吭声,是有妹妹请你听歌呢?”
鹿皖抬眉:“据说以前网恋就流行点歌给对方听。”
其它男女生一起笑。
脑子单线的宋魁立刻当真,真转头问许措:“我去!什么妹子这么纯啊阿措,还点歌给你听。”
鹿皖:“我听听,夜来香?哈哈哈,品位略通俗啊。”
近几天本就心情不佳的许措,此刻听着七嘴八舌,更是烦。尤其眼看着自己,傻逼一样,痴痴听了几分钟南栀无意拨错给他的电话….
头顶白炽灯明亮。
他皮肤很白,眼瞳黑亮,明明生的是干净好样貌,动作和表情却总一副冷痞。
手机听筒里,半天KTV的歌声,隐约有人语却听不清。都是杂音。
鹿皖的女朋友腻过来,赵品言打趣他们要“玩”自己找地方,别在这腻歪。徐菁菁坐在一旁,好不容易找到时机插上话:“许措,你刚不是说手机没电吗?我帮你充电啊。”
被问的人眼皮也没抬,直到被人推了肩膀。鹿皖:“人小姑娘叫你呢。”
许措才瞄过去。
——徐菁菁今天穿着白色羽绒服,里面是高领白色毛衣,小脸白净、头发乌黑。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黑白分明。
他眼神微恍惚。
见许措这神色,兄弟三都是一愣,徐菁菁渐渐脸发热。
赵品言不正经笑:“措哥,别心猿意马啊。大伙都看着呢。”
其他人附和。
结果他们话音未落,却听——
“你,立刻,走。”
不带情绪的四个字,直接明了的厌烦。许措的眼神,明了地落在徐菁菁脸上。
空气陡寂。
几秒钟后,是徐菁菁红着眼跑走的背影。
所有人才从呆滞里反应过来。
“干嘛啊措哥……”
“就是。”
“把人家小姐姐都惹哭了啊。”
许措只是没反应地低下又白又薄的眼皮,将手机从耳边取下来,看一眼屏幕上的“栀”字,打算摁掉。
这群人都挺混,气跑了个女孩儿也不会有人在乎,吵吵地又玩开。许措手指落在挂断键,散漫摁断的同时,恍惚一声清晰的嘶喊——
“滚开!”
他一怔。可电话已经挂断了。
赵品言胳膊肘碰碰他:“干哈干哈,又走上神了。你这几天咋回事啊?”
许措迟一拍地抬头,思维还在那一声若有若无的怒喊里。
“没什么。”
他随手,丢张A在桌上。
☆、心空
纵横的巷子, 狗吠远远近近,野猫被几条人影追得惊惶乱蹿
南栀贴在铁皮垃圾箱后, 无声地大口喘气。
杂乱的脚步声已迫近背后。她心勒紧。
“妈的,是不是会跳舞的都跑得跟兔子一样快?”
“这回捉住先打肿她腿!”
“刚拍到没?”
“衣服都没撕完, 能拍到什么?”
“*!冬天穿太厚!”
新赶来的两个剃头男骂咧得厉害。一直没说话的段月檬, 心情很差, 重重一哼:“找!”
翻箱倒柜的声音里, 一男不正经地说:“谁找到算谁的啊段姐?
她轻蔑地答:“行啊, 你找到先让你耍喽。”
又是嘿嘿地笑。南栀闭住眼,揪紧被扯烂的衣领,手心还攥着伪装成圆珠笔的针孔摄像机。
然而耳里恍惚渗入KTV的歌声, 她眼睛一亮,沿着狭窄崎岖的巷子看去。出口那儿, 有车灯一晃而过。
她胸口不由自主吸气。
如溺水者发现一叶扁舟。
从没如此地,把希望寄托在个未知的陌生人身上。
发软的双腿陡然使力, 她拼命奔跑。
——“在那儿!”
黄毛女尖声一指。
南栀看他们一眼,不肯停地奔跑——“救命!来人啊,救命啊!”
“**, 还敢喊!”
“摁住她!”
荒凉的野巷,夜色里的追逐触目惊心。
片刻, 巷口的光消失,连同南栀大瞪的双眸里的光。
她长发被人一扯,被迫仰头,腿弯被一踢, 推搡着摁在地上。可眼睛仍不死心地盯着巷口。
石子磨破裸/露的肩。也许人体在绝境里会生出无比的力量,她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想必格外狰狞。
她眼看见自己双臂疯狂反抗,抓破一男的脸,拽下黄毛女头发一撮头发。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们用难听的字眼辱骂,因为她的反抗愈加愤怒,脸上脖子上有她抓咬的伤。
“*你妈,叫你反抗!”
有人愤怒地高声骂,同时她头上一痛,眼前的人和小巷围墙出现重影,身体软软倒在地上。有人骑住她,手在乱七八糟撕扯她仅剩下的衣物。
南栀背贴着冰凉的地面,被拽得来回摩擦,涣散的目光仍久看着巷口。
从未如此渴盼。
这糟糕的人间,能多一点善良。
那个陌生人,是个勇敢热心的人,能听见她的呼救回来……
“救、救、我……”
她无声张口,手里攥着圆珠笔往那边伸。
终于,光亮模糊的巷口,一道修长人影,像水墨画中晕开的一道墨…
他踏风而至,很大一只鞋子踩在她脸颊旁,鞋带长长触及地面
如惊雷搅碎池面。
铁棍落在金属上的嗡鸣,落在人体上闷响,夹杂东西破碎、摔倒的声音……如风暴席卷。
南栀无力躺着,背很凉,胸口也是。虚弱的目光看着路灯与巷子围墙切割的光与影里,混乱打架的人。
——那么清瘦,打架却最狠。
他打倒几人,背上挨了一棍一个踉跄,回身一胳膊将这人打趴。
叫骂、惨呼混乱不堪。
南栀眉头抽/动,鼻腔里是数双错乱脚步惊起灰尘,意识开始不清晰….
等她视线重新清明,耳边已没有乱吼乱叫。她裹在件大外套里,感知到不属于她的灼热体温。
散漫碎星的夜空与路灯下,一张沾着血迹的脸,凌厉的眉眼泛着温柔的红。喉结滚动——
“姐姐…”
来不及说话,南栀黑亮的眼睛一合,又昏过去。
往日干净芳香的长发裹满尘土,落在这人流着热汗的臂弯-
街口摆着两辆警车,人员穿梭。地面的水洼折射着警灯炫目的光。女记者余冉和便衣警察李若熏站在一旁。
因为突发堵车,两人没能及时赶到,在车里时抠了李若熏同事的电话。
此时被押上警车的七个人,年纪不大,约莫一二十岁左右的青少年。余冉视线与其中唯一没受伤、只是头发散乱的女孩儿对视上,为那阴狠的一记眼神暗一心惊。
看着跟普通学生似的,那眼神却不太一样!
杨艳几个反抗叫骂了两声,被警察训斥着闭嘴,不甘不愿地被塞车上。
李若熏上前,却没能拦住许措,眼看着他怀里用大外套裹住情况不明的女孩子抱走。
“没关系,他是她弟弟。”
余冉拉住打算用强的李若熏,安慰一笑,“给他们点时间,我们等等。”
见她坚持,李若熏点点头。
两人一起往车子走。
余冉马尾落在肩上,黑色背包里有采访用的器材和笔记本电脑。她看看手表,懊恼道:“唉,还是怪我经验不足,没想到高中生纠纷这么厉害。”
李若熏看她一秒,认真说:“你不想想这群小孩儿的父辈是什么人?涉/黑团伙骨干!你让这孩子取证拍摄太冒险了。”
她自责地点点头。
*
离开巷子,夜色又冷又浓。
脑袋昏沉中,南栀感觉到有人抱着她在走路,呼吸到某种薄荷苏打水的气息,温暖怀抱里有淡烟味。
意识混乱,像拉回童年。
父亲的怀抱……
因为南栀一遍遍呢喃不要回家,不去医院,不让周彦知道。许措只好带她来了酒店。
放她在床上后,许措沉默地用热毛巾清理她身上的脏污,尽量不去碰擦伤的地方。但或许是手重,还是让南栀不时吸气,胸口起伏。
脸颊,脖颈,肩……
像撕裂的漂亮人偶,只有鲜红的血丝还证明她活着。
他被这种,在毁灭之上滋生的残忍美,震撼。
旖旎曲线刻在瞳孔里。
呼吸,无可控制地在变热…
许措偏头,狠抽了自己两耳光。一弯腰,从床里抠起南栀,狠狠揉在怀里。
南栀微微醒来。感觉自己姿势是坐着,被人搂在怀里。
这胸膛很薄,很烫。
“许措…?”她声音轻微。
回答她的嗓音,低沉,有明显磁性,“嗯”了声。
“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又怎么知道,我在哪?”
他呼吸就在她颈窝里,喷洒灼热。可南栀已经无力去害怕,他身上散发的强烈荷尔蒙。
“只要蛋有缝,苍蝇就会发现。”许措自嘲地说,“我对你所有讯息,比苍蝇还敏感!”
南栀睫毛颤动。
——苍蝇。
“关注你生理期,偷看你晾的内衣,用你的沐浴露,闻你衣服上的味道……”
许措低哑地笑:“像个恋物癖、偷窥狂,对你了如指掌。要找你不难。”
南栀望着天花板的空洞目光,开始颤动。
随着他的每个字,背心渗凉。
可害怕之后,又升腾起另一种心绪。它们在心底郁结,几乎撼动理智。所以她好一会儿才说话——
“别喜欢我,我不会跟你有结果的。”
刹那,她感受到这双修长却偏瘦的手臂一僵,但并没有停下,“我以后会嫁一个比我大很多,成熟、强大的男人。”
她直白地说,“从我们见面那一刻,就注定没可能。”
许清文不可能同意,周彦更不允许。
一字不吭半晌后,许措说:“我知道。”
他手臂收到最紧,但嗓音却像轻松。“所以,在你去那个男人怀里之前,我保护你。不要你什么。”
南栀下巴缓缓离开他的肩,疑惑地看着近近的这张脸。
——轮廓分明,眼睛黑直。
“你,不恨我毁了你?”
她目光扫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许措瞳仁黑亮,扯唇若有若无地笑,有过分的自信,“你毁不掉我。一直是我,在毁掉我自己。”
··
空洞的心脏,像感受到了一丝跳动。
南栀双眼茫然地看着许措。
觉得看不懂他。
她眼神复杂地双手捉住他胸襟,脑中闪过很多,这些年两人相处的碎片。有个声音说了句话:为什么偏偏是许措。
衣襟扯得太紧勒住脖子,许措一歪头,长扇形的眼皮放松,无奈又不正经地笑:“别爱上我,你要的我可给不了!”
他眼底藏着一份凉,语调慢慢:“比你还小呢,就放过我吧。”
“我知道…”
南栀低头,额头抵住他清瘦的胸膛,闭上眼。“我也不喜欢,比我小的。”
***
酒店对面的马路,一辆福特等着。凌晨一点多了,副驾驶的女人放平椅子在眯觉。
李若熏肘着方向盘瞥了她几分钟,脱下外套盖她身上,却不料反而把人惊醒了。
“怎么。”余冉坐起来,带着困意看他,“学电视剧上演铁汉柔情啊。”
“什么、什么情。”李若熏装着傻,眼里有暗藏的宠溺,“嘁,你们记者就喜欢文绉绉。”
“文盲。”
余冉不领情地把衣服丢给他。
李若熏转移话题,“你说这个女孩儿,真是南先生的女儿?”
“如假包换。”
“叫什么来着?”
“南栀,栀子花的栀。”
李若熏点着头,回忆着少年抱走人的场景,那从裹紧的大外套里探出的一段白净手腕。
“晕倒后手里还攥着针孔摄像机,是很有南先生的毅力。”
余冉也是感叹。两人一起看向稀稀拉拉亮着灯的酒店大楼——
“啥时候下来啊,你要不打电话催催?”
“再等等吧。”
李若熏回忆了一下许措丢开钢管的样子,“那个男生真是她弟弟?打架可挺厉害啊,完全看不出比她小。”
余冉啧了下,回忆了下那男孩子半面血渍、眼神冰直的样子,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