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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栀子 又紫 21570 字 1天前

☆、银河

上课铃打响, 南栀回座位坐下。

郝玲举着英语书在教室徘徊,念着单词。她一半心思跟读, 一半心思,飘在楼下龙槐树那。

许措手里的烟, 才吸没几嘴, 估计这节课他又是没打算好好上的。真是散漫啊。

南栀嘴角极细微地上扬着, 郝玲在教室转第二圈, 她一边握着笔在比别人都整洁的本子写单词, 一边想着:晚上放学,要买哪种口味的糖好-

寡言少语的-

要吃点糖才可爱-

晚自习下,校园人群熙攘。

最近段月檬像凭空消失了, 连骚扰短信都不再发,反而有点不寻常的瘆。

走到一楼大门口, 打发走追着要看许措的汤立莎,南栀看看短信:

【龙槐树】

许措

多一个字没有。

她忍不住笑, 朝一个方向看去。那树边,石阶上,手搁在膝盖蹲着的背影。

风, 徐徐翻动男生短发。

扫过鼻子的风突然带上微香,许措回头。面前一只白白的手心, 摊着颗蜜桃味糖。

他眼珠上扬,立刻对上一张微笑生动的脸。

南栀看他眼珠钝钝、一脸意外的样子,她干脆自己捡起糖果,剥开糖纸, 递去他嘴边。

心脏跳得猛一下,许措伸头,用牙齿把糖咬过来时眼睛还一直盯着南栀探究。可她脸上始终只有纯洁的笑容,没有其它女孩子看他的那种害羞……

“甜吗?”南栀撑着膝盖,弯腰去问。

许措舌尖一顶硬糖,尝到桃子甜。一点头。

南栀露出微笑,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过了两秒,说:“许措,你点头是在学乖宝宝吗?”

这词太恶心,许措一压眉。

“噢,原来还是很凶嘛。”

他眉头一松,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南栀。

结果她只是站直身,如常地笑着——

“我们回家吧,凶弟弟。”

说完人就走入林荫。

许措腿一用力,直接站起来。眼神对着她背影。

刚才,他几乎以为,自己被撩了……

可最后那两个叠字把所有胡猜拉回现实。是他想太多。

“来了。”他疏淡地吭一声。

糖纸被叠好,落进垃圾桶,男生收回的手插/入黑色长裤兜。走了几步,两只手一起插上,下颌微扬。

黑洞洞的夜晚,一些学生看见这走路的影子,不自禁侧目。

一高一矮的背影,在路灯下走远。

“我告诉我朋友你是我弟弟了。她看见了你。”

许措吃糖的动作一顿。

过了两三秒。

——“哦。”

听不出他情绪。

南栀偏头,看着他的肩膀:“你开心吗?”

许措不明地低头:“为什么开心。”

“因为…”

南栀眉眼跳动笑色,用眼神触碰他的,“从今以后,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一起走了。”-

凯迪拉克穿越街道。因为前方修路,文致换了诺江二桥这条道。斜拉桥的钢索在车身晃下一条条黑影,沿江夜景倒映浩渺水面。

牙齿咬碎硬糖,耳心咯噔一响。许措斜睨旁边,南栀正在看手机。似乎是那女记者这阵子还在不时地找她。

微光映亮南栀白白的脸。

这张脸上最特别的是她鼻子。

风骨秀雅。

许措支着头看她,在想刚才学校的对话。

那句以后光明正大一起走-

大张阿姨来开的门。

南栀正脱鞋,许措就接到赵品言电话,脚塞回去,转身就出了门。片刻车库就有摩托车烟囱的声音。

许清文在客厅脸色铁青,低斥了几句。

南栀看那丢鞋柜上的夹克外套。

客厅里周彦在给许清文顺气、安慰,没注意这边。她将衣服拿上。

回到房间,背一抵门。

南栀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坐下,捧着衣服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弯起一点笑,鼻子埋下去。

——是薄荷烟味。

大概是白天运动过,有一点点汗。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是独特的,只属于这个男孩的气息。

南栀细细把它叠好。内心抵触男性所以做了下心理准备,才把这充斥淡淡荷尔蒙的东西摁到胸口。

微硬的布料,摩擦到她脖子皮肤。

桌面的字典翻在那个“有”字的页面。

她看着小字释义,心里越发满实。

她“有”许措。

南栀抱着衣服,像捧着属于自己的宝物。

在那晚上许措说出那些话,在他答应永远不离开、不背叛之后,她觉得:不能错过这个人!

因为清晰地明白,这糟糕的人间,可能再找不到这种傻子。

在知道她的不堪,知道她狼狈的过去之后,还能如此傻乎乎地不求回报,说什么送她去别的男人怀里的那种,听起来无私、实际很天真的话……

诚然如汤立莎说的那样,她喜欢儒雅成熟的。

她不喜欢许措,至少那不是爱。

可是,拥有他的感觉不差。

事实上,她几乎被这种快/感攫取了理智。

一想到,有个人愿意什么也不图的陪着她,就觉得很好。

她要把许措留住。

用另一种方式。

一直,一直。

桌上的手机来了余冉的微信,南栀也没兴趣看。

心里些微的愧疚之后,她脸埋进衣服里。呼吸上面,苏打水与淡烟的味道。

——怎么以前,没觉得这么可爱?

一定是因为,变成了她的。

自己东西最可爱了-

夜晚,球场一阵拍球的咚咚声。

兄弟四个挥汗如雨地打完球,披着衣服在场边喝啤酒。

才回家一趟出来,赵品言就一张苦不堪言的长瓜脸。

听他一股脑吐了顿苦水,大家才懂了:原来是追女神计划还来不及想出步骤,回家就被他的博士爹搅黄!

“我家赵老大命我期末考不进前六百名,零花钱一毛没有,并且寒假开启地狱式培训班补习,让我好好掂量!这还不算,说高考至少给他考个二本,否则再扔我复读!我去,我可不想在没栀栀女神的高中再蹉跎一年!”

听完兄弟仨一顿笑。

宋魁:“言哥,你怕不是预备把我们三个都送毕业吧!”

鹿皖直摇头:“前六百,还、还二本?哈哈,这不逼母猪爬树嘛!”

赵品言作势锤人:“去你丫的!谁母猪呢?”

鹿皖抬手挡,向许措求助:“阿措你说,我哪儿说错了?咱们几个哪次考试丢出过后一百!”

许措仰头灌了口酒,慢慢想了想,“你当然错了。”

鹿皖:“啊?”

他回头一扯嘴角,“性别错了。”

在几兄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措没表情地补充:“这叫,逼公鸡下蛋。”

赵品言直呼“卧槽”,扑过来摁住许措。

两人一顿出拳拆招。

赵品言20岁了,比许措大,可论打架却不是许措对手。

几下把他给累得,喘着粗气坐一旁,盯着许措——

“中学快读完了我都没整明白。阿措,你到底是为了啥?每次打架都特狠!练得这拳脚真是。”

他摁住被许措扭疼的肩膀,转了转,“哎哟,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

许措腿分开地坐地上,也喘着粗气。

他仰望了会儿星空:“因为以前有人告诉我,我打架的样子,很帅!”

鹿皖和宋魁对视一眼,都是憋笑,一脸你好单纯、你真好骗。

赵品言拍拍他肩——

“那这人一定是个坏人,不想你好。而你一定是个傻逼,居然也信!”

旁边是三人闷闷的笑声,许措瞄他们冷笑了下。

“当然,还有第二种情况。”

赵品言坏笑着举起中指,假意是拨刘海,“那一定是女的,而你,想搞她。”

身边三人又聊到其它。

许措脸上疏懒的冷笑未散,视线装着天空、身体放松地往后一倒。

冰冷的水泥地,运动后热腾腾的身体。

冰与火纠缠。

他唇张开呼吸,喉咙和胸膛在动,脸颊脖子流下热汗。一种神经的敏感,从咽喉直达胃里,扩散五脏六腑都归至小腹。

栀子香在鼻腔里记忆着。

他觉得疲惫,又因为使尽了浑身力气而酣畅淋漓。

洗掉了身上的花香,却除不掉日积月累在骨髓里的味道。是她的发梢,裙角,和手指偶尔不小心碰到他手背血管的微凉…

然而现在的他,又是幸运的。

她第一次主动从后座拥抱他,她说需要他。

要他永远。

不背叛,不离开。

睁着眼,许措呈大字躺地面,呼吸喷洒着热。遥远的星子一颗颗坠入他黑亮的眼瞳。

他突然对天空喊——

“是!我就想搞又怎样!?”

旁边的三个人被他这一震,都兴奋地炸起来。许措就对着天空无所畏惧地笑,抛开这段时间被压抑的理智。

他就坏这一次。

不让她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 ̄︶ ̄)︿

谢谢每天追更的小天使。

因为写稿不确定性,有些章节写得快一些,有些会慢一些,所以尽量保证早7点更,有时候写不完会在文案通知更新时间。

爱你们。

还有彩虹屁的小天使,想卸下龟壳抱住你们大么两口!

☆、除夕

考完期末, 许清文带着全家去佛岭雪山玩了一周,回来没几日就到除夕。司机、佣人回家过年, 家里缺少人手。

周彦亲自在厨房准备年饭,南栀和许措被差遣去超市买调味品和蔬菜。

货架上堆满大红色年货, 广播里一首接一首的恭喜发财。超市热闹非凡。

排队收银时, 南栀才想起漏了东西, 目光寻找卫生用品区:“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我马上回来。”

许措瞄着她, 把手里东西一包一包地往购物车里丢,“买这个?”

两包棉柔型的卫生棉,一个日用, 一个夜用。

落在一箱饼干上。

品牌,厚薄规格, 都是南栀平时用的。她愕然,随即脸微热。

许措眼睛里溢着点子笑, 嘴角压着上翘:“这都能忘,笨。”

“……”

队伍很长,往前看, 错落的一排后脑勺。

许措又慢吞吞走回来,丢了暖宝宝和一袋红糖进去。南栀把晾上头的卫生棉放下面, 用抽纸挡住,“你倒是挺懂女生的。”

许措眼看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藏,想起平时一起混那几个,大胆外向, 每个月和他们公然讨论生理期的女生。无言地笑了下。

“跟你一起长大,看得多,当然懂。”

他嗓音低低的。

站得近,南栀遮好后抬起脸,刚好看见他收得很紧的下颚线。其实许措脸并不小,但骨骼收得立体就显得很小。有种精致。

她眼眯了眯:“有弟弟真好,还有人关心。”

许措一愣。

过了几秒钟,他没看她地往前走时随口说:“那你就好好珍惜,对我这弟弟好点吧。”

南栀在原地怔了怔,面前是许措牛高马大的背影,“嗯。”

胳膊一僵,许措眼皮缓缓低下,看被人抱着的左臂。

他眼睫颤动。

却始终只看见南栀头顶柔软的发旋。

有一瞬间的冲动,让他想问:姐弟可以这样抱吗?

但忍忍他还是没说。怕问了引起南栀的注意,就不再这样抱他胳膊了。

或许,只是她也对姐弟关系存在误区,没注意而已。

许措这样想着,每一步往前移动都有种小心。

像怕惊走枝头停靠的小麻雀。

只是这队伍似乎排得过分长了,一个个顾客大框小框,收银员扫个没完没了。这样的亲近距离,磨得他有些焦躁。

南栀脸颊贴着男孩子的黑色羽绒服外套,数着布面横竖编排的纹理,心跳,因为恐惧男性而有些加快,但她不想放开。

就在这种矛盾的感觉里,她收紧手臂,头依靠在这条臂膀上:“唉,肚子有点疼。”

她低声说。

“怎么了?”

她轻轻笑:“你不是从小跟我长大吗,还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些。

许措看着她发顶出神,第一个念头是敞开衣襟把她裹进怀里,但迅速被否定了。因为前头有一对情侣正是这个姿势。

他想了想

身上披来宽大的衣服,南栀微笑着抬起脸:“你这样冷吗?”

许措只穿着件灰色高领毛衣,故作一脸冷淡和无所谓的样子:“年轻身体好,脱件衣服冷不着我。”

他们继续排着队,前头情侣卿卿我我。

超市有暖风,南栀片刻就被热得手心微微冒汗,她拢拢肩上的黑羽绒服,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

她其实不冷,只是喜欢这种…被人不断付出的感觉。

很新奇。

很好。

其实以前许措也偶尔对她好,但那抱着目的,夹杂轻蔑,和恨。跟现在的许措不一样。

在那天鹿子巷发生冲突的夜晚,她在酒店里彻夜难眠,想那些事的时候也抽空想了想关于许措。

当意识到他的改变时,她就想:

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对她好的人,怎么都不能眼看着失去。

现在,终于在“姐弟”这个词保护下,她可以无风险地得到他的关心和付出。

心安理得。

*

路边风很大。南栀还是把外套还给了许措,男孩子要面子硬扛,就是不要。

她有点头疼。

“不要这么幼稚了,穿上。”南栀执意递给他。

许措上下瞄她,接过来,却还是没穿。就这么跟她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他站了会儿。“我很不成熟吗?”

南栀轻柔地笑,“嗯,有时候有点。”

又过了一会儿。

“比如?”

“比如就现在。”

大厦外墙闪烁着新年广告的。

南栀转头,霓虹与夜色掩映,许措的侧影线条有些硬:“外面这么冷,你不穿肯定会感冒,没必要这么打肿脸硬撑。没意义的。”

许措脸色变得不好,显然有些不高兴。

他低头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捏出一根咬着,点燃。

除夕的傍晚出租车变少,他们站了十来分钟还没有车。

许措沉默寡言地蹲在路边,手夹着的香烟,在微风里散出细细的白色。嗓音沉沉:“你喜欢成熟的。”

南栀就站在他旁边,“嗯,告诉过你。”

许措点点头,表示知道。“成熟的好,适合你,能为你解决很多麻烦。”

“是啊。”南栀说着,很浅的一笑,“你知道我不是傻白甜的女孩子,很现实的。”

许措没说话。南栀对他的声音和口吻总这样温温和和,过去这几年,不管哪次发生争吵、摩擦,南栀从不跟他发火,也不赌气。都是他各种耍脾气、说狠话。

最后和好还是她不计较。

许措狠狠吸了一口烟。

“昨天的快递是那个女记者寄给你的?”他问。

“嗯。”

“她还老缠着你做什么?那事情还没完么。”

南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是个什么东西。”问完,许措又顿了顿,“你要不想让我知道就算了,不用说。”

想了想,南栀还是如实告诉了他:“是个车钥匙,但其实是个微型摄像机,是我爸爸曾经送给她在电视台的哥哥的。他送给我,作为新年的礼物。”

一根烟燃尽,许措站起来,眼神褪去冷和凌厉后稍微木讷。“放心,不管怎样,我还在。”

南栀露出微笑,“那晚上你多吃点,万一又要打架,别受伤。”

他下颌微微上扬,自信过头地漫漫笑一声,“我没那么容易受伤!”

说完他站起来,把熄灭的烟头准确地一丢垃圾桶。

“……”

一辆立起空牌的出租车驶来,隐约可见是个中年男司机。

南栀看着他对车辆抬手臂的侧影,对他过分的肆无忌惮自信和脾气微微叹息-

似乎越是年轻的男孩,越是什么也不怕。

许措提着重物去打开车门,回头用下巴对南栀一指车内。让她上去。南栀钻上车后排,他才上车,关上车门。

看了会儿窗外飞驰的新年红灯笼,和人行道上各色各样面孔的人群,南栀手从后座的椅子上拿起,放往旁边。手心盖住只冰凉的大手,却不够大,握不住。

“傻瓜,再不穿上,你就要发着烧过新年了。”

许措才回头,一语不发,依她话,穿上衣服。

**

周彦搞了一桌子菜,许清文也从朋友那应酬回来,满面微笑。

南栀和许措推开门进客厅时,正见两个人在沙发亲吻。

双方都吓一跳。

周彦小女儿一样害羞地站起来,说去厨房看汤。

许措没什么表情,对许清文冷笑了一声,把东西丢在地上上楼了。他向来不喜欢周彦。

南栀也有些尴尬,但还是提上许措丢下的东西,去厨房帮忙。

晚饭在一大桌子菜里,许清文宣布了周彦怀孕的消息。夫妻俩特开心。

南栀忍着心里的不安,说了两句恭喜的话。

许措没吃几口就站起,去厨房拿水喝,此时许清文也去了旁边接电话。

碗里有筷子放下片牛肉,南栀吃饭的动作一顿,抬起眼。周彦有微微笑容:“小栀,你为我开心吗?”

南栀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的,不知是高兴还是忧伤的眼泪。点点头。“开心。”

结果这两个字,让周彦彻底红了眼睛,但她又矛盾地笑出来。似乎真的很开心。

然后周彦做了件诡异的事。她竟然伸手抚摸了她的脸,南栀愣着。“终于,我们熬过来了。”

“……”南栀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彦也没提看见黑二代新闻的事,她手指擦掉笑脸上的泪:“你也快高中毕业,上大学后要谈个靠谱的男朋友,找个成熟可靠的人,才能呵护你。”

南栀明白她的心情。

当基本的生活出现危机,人的思维就很难不现实。她和周彦一样,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所以南栀笑了下,点点头。一抬眼就看见周彦身后,捏着半瓶矿泉水的许措。

他眼神冷冷的,就站在那,似乎是忍了忍。

许清文因为心情好,匆匆打完电话回来坐下。许措低下眼,还是回到自己座位,安静吃自己的饭。

*

夜晚许清文带着周彦出门,去了一个朋友的牌局。

整栋小别墅只有姐弟二人。

各在各的房间。

打了会儿网游,许措摘掉耳麦丢键盘上。手揉了一把脸,拿起桌面的手机。

鹿皖和宋魁邀他去和八中妹子放烟花,他简单回复了几个字拒绝掉,然后烦闷一吐气,背往椅子上一靠。

他仰着头,看天花板。眼神放得很空

过了几分钟,他一推椅子站起来,拉开门。

·

背后三记敲门声,南栀从书桌回头,“进来。”

门被推开。

许措倚着门框,眼睛在她身上转了转。南栀扭着头微微一笑,“找我?”

“没事干,来看看你在干嘛。”

他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大年三十还看书,要不要这么用功?”

南栀一边认真写作业,一边回答:“我不像你,拥有那么多,哪怕不读书也无所谓。”

她翻过一页书,“我如果我连仅有的好成绩都没了,就真一无所有了。”

许措刚坐好,手往后地搁在椅子背上,看她:“你怎会一无所有。”

南栀笔一停,发现自己最近和许措的话有点多。

她微微扯唇,想试试去适应这种变化,所以继续说:“我没有父母,没有家,在这连户口都没有,还不是一无所有吗?”

话题略沉重,许措没立刻说话。

他看了她一会儿,说:“可你拥有我,不就什么都有了?”

身形一僵,南栀转头。

窗外,远处天空烟花炸开,闪闪烁烁。

她缓缓笑出来——

“嗯,我还有你。”

一个说好的,不离开、不背叛的人。

被她温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许措眼睛眨眨,转开。

“还有一学期你就高考上大学了,到时候你会很快恋爱吗?”

南栀摇摇头,如实说:“不清楚。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气氛一时沉默。

“那到时候要找个优秀点的,别让我看着窝火。”许措说着觉得有歧义,补充,“我是说,不能太差。”

南栀抿抿笑。

许措低头,看见面前素白的手心里,一颗大白兔奶糖。

南栀笑眼眯眯,温温柔柔地说:“我的事不用你担心,先想想自己高中要怎么过吧,小朋友。”

☆、蓝雨

初十二, 夜晚下着雨。

咖啡馆前,打着各色雨伞的自行车来来往往。

南栀和许措刚落座, 余冉就亲切地张罗问他们喝什么、路上堵不堵车、安不安全。旁边是她36岁的哥哥余刚——一个身材微胖,戴着眼镜文文气气的中年人。

在几次微信联系未果后, 兄妹俩终于按捺不住, 约南栀来咖啡厅见面。

“霖哥天上有灵, 看见你出落得亭亭玉立又这么优秀, 一定很高兴。”余刚回忆着南俊霖, 感慨说,“你跟你父亲,长得真像, 干净又正直。”

听到这,余冉笑说:“小栀的眼睛和南先生最像吧。”

余刚点点头赞同。

南栀没说话。

余刚不自禁缅怀起青春岁月:“想那时候网络没这么发达, 所有新闻、消息都得从报纸输送到市民手中。霖哥文笔精炼,眼光毒辣, 胆子又大,他可是我们报社销量的保证。长得又风度翩翩,每天都有女读者跑报社门口送花。”

“要我早出生十年就好了, 还能跟南先生去学两手本事。”余冉一脸向往。

余刚宠溺地手指一戳她脑袋。“哪那么容易!”

许措单手支着桌沿,见南栀握咖啡杯的手指不自然地动着, 素白的脸低着,很沉默。

他一挑眼皮,不客气地直接道:“有什么事说吧,老提过去什么意思?”

余冉忙道歉, 余刚才另眼看对面,眼睛有点冷飕飕的少年。

南栀看许措一眼,对余刚说:“不好意思余叔叔。他是我弟弟,脾气有点不好。”

许措眼斜着她,微微不满。

余刚一笑,眼睛就成一条缝,“是我们没有照顾到你心情,你弟弟说的很对。实在对不起。”

南栀摇摇头。

“其实今天约你出来,一是想见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二来。”

余刚把录段月檬等人的那支圆珠笔摄像机,放桌面上,推南栀跟前,“二来,我觉得你很有做调查记者的天赋,想问问你有没有这意愿。”

南栀眼神一晃,对他第二个目的有些意外。

“我看过你拍的视频,很稳,视角也很好。凭你的心理素质、反应能力,还有文化素养,一定能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调查记者。”

因为即将提到的人,余刚吸一口气,胸腔内油然而生的尊敬——“像你父亲那样!”

听到这儿,南栀不由自主瞳仁颤了颤。

余刚还在继续说:“我可以帮你规划职业生涯,给你建议,给你实习机会,我相信你一定能像你父亲那样年轻有为,为世界带来光明。”

玻璃窗外,行人融入雨夜,成一片晃动的影。

余刚说完,气氛短暂的死寂。

南栀微微吸了口气,但并没考虑多久,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说:“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对这个职业没兴趣。”

“这不是职业。”余刚手交握桌上,认真道,“这是一种理想,很热血的理想!”

南栀就笑了一下。

这反应在余刚看来觉得有点莫名。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个十几岁的少女讽刺了,因为她表情总很轻微,连大人都难以看透她想法。

“余叔叔,属于自己的才是‘理想’。强加在别人身上,那就不再是理想,是枷锁。”

南栀看向窗外,在夜色里逐渐浮现晦暗与危险的城市,“我父亲是我父亲,而我,是我。”

兄妹俩看着她,正在想这十八岁的女孩神态思维怎么这么早熟,就听到一段石破天惊的话——

“况且人从一出生就注定要死亡。每个人都会死,不死在黑暗下,也会死在别处。我当不了救世主,也不乎别人幸与不幸。”

南栀回头来,嗓音轻轻的:“跟我伟大父亲不一样,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心里只有自己一日三餐。”

姐弟俩离开有五六分钟了,对面座位空空如也,余冉和余刚才从那段话反应过来。

兄妹俩悻悻对视一眼-

高高的路灯,照着有挡雨板的公交车站。

马路上的白线被冲洗一新。

南栀正襟危坐在长椅上,柔软的长发落在胸前、背后,眼神空荡。

许措举着把黑伞在雨声里回头,问:“还不想回家吗?”

南栀没反应。

他眉峰一抬。

“喂!”

眼前蓦地晃来张脸,南栀微惊吓。

许措扯唇,眼里一点不正经的笑:“好歹我也是帅哥吧,你老这样走神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南栀眼微圆,手撑座椅身体往后躲。

许措嚼口香糖的动作一停。意识到这句话,和此时距离的暧昧不妥……-

他都忘了,他们已经不是从前。

“抱歉。”许措站直,摸摸鼻子,“刚我没注意距离。”

南栀轻微地摇头,“…没关系。”

见他退开,过了一会儿,南栀又补充了一句:“姐弟也可以靠近。”

许措立刻眼珠向她一斜,血液在血管里微微加速。

光线暗淡,下坠的雨滴泛蓝。

黑伞撑在他们旁边的地面,偶尔弹起滴落的水珠,银花飞溅。

南栀和许措隔了一人的距离坐着。两双脚边,雨水沿着地砖沟壑,水声“淙淙”地汇入下水道。

许措正想那句“姐弟也可以靠近”,到底包含了什么内容,就听南栀问——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坏,一点也不高尚。”

花了一两秒,许措才将脑海里的旖念抽离,“什么?”

南栀看他。雨水沾湿了她胸前的发丝。“刚才我在咖啡厅说的那些话。”

许措略略回想之后,点点头。

南栀眼神一黯,低下眼,动了动自己沾染泥污的白鞋子。

许措发现她情绪的低落,“我点头是说我想起你说的内容,不是说你坏。”

南栀转脸。见少年忍着笑、又有点傲慢的眉眼。

许措觉得忍不了,一戳她额头,“你比我大出的两岁,全用来想这些玩意了么?嗤,说了让你少看点奇奇怪怪的诗!”

南栀额头被大力地戳得偏开,诧异地回脸来,打量许措。“什,什么?”

“出生就注定要死……”

许措忍笑,两个鼻孔小火车突突喷气一样,“你在逗吗姐姐?”

南栀眨了眨眼睛:“我,没逗。”

“好~好~你没逗~”

许措嘴角上翘,扬着下颌看南栀,“姐姐,我一直想告诉你,你能少假正经点么?虽然文艺的女孩子是很乖,可你有时文艺过头了。”

“……”

他居然说她,文艺假正经。南栀内心冒出对牛弹琴的那种无力感。唉。

许措歪下头去看南栀低垂的眼睫毛,手指拉拉她干净的衣袖:“就生气了?别啊~”

南栀看着地面:“没有,我没这么幼稚。”

许措瞧她比往常还平静严肃,近似石雕的面无表情,一咧嘴笑。没立刻回答,而是脚踝往膝盖上一搁,手撑椅子身体一斜,下巴扬着瞧她半晌,说:

“是,姐姐成熟着呢!聪明,文静,有气质,还特别多好听的大道理!”

南栀鼻子微微叹气。决定不理他-

高中男生皮起来真的麻烦。

见她不接招,许措视线转去马路对面,雨滴里的长荣区。大片高低错落的建筑,各式各样悬挂的霓虹招牌。

他稍微正色:“人嘛,该吃吃,该喝喝,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就完了?想太多不累么。”

南栀在检讨自己,干嘛跟个小自己两三岁的不良少年聊人生?完全的,鸡同鸭讲。

“人的脑子不用来想问题,那有什么用?”

许措仰着脸,往侧俯视南栀的额:“这世界的道理你是想不完的,归根到底人就是动物,动物就要遵从本能,活得简单点。你别想太多。”

南栀抬起脸。

或许是个子高的人容易显成熟,有时候她有种许措比她大的错觉。当然,仅仅是错觉。

“既然你不想当记者,那就不当,不想见你父亲相关的人,就不见。就这样。”

许措收起玩笑神色,认真地告诉她:“如果你迷茫,不开心,那你就只干你喜欢做的事。反正我都支持你。”

“……”

南栀一时间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自己问了个匪夷所思的问题:“那,我要是喜欢杀人放火呢?专干坏事。”

“那就干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南栀:“可,这是违法的,很坏。”

“那又怎样??”

许措笑,冰冷犀利的眼睛变成少有的温柔,“姐姐,不管你做什么,别人怎么看你,我都觉得……”

南栀等待得手心微微握紧,“觉得什么?”

他嘴角上勾,“你最可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 ̄︶ ̄)︿

☆、欺负

南栀望着他眼睛, 好一会儿没说出话。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许措眼里一直有轻微笑意。

而她的脑子却很混乱。“可,可那样我会很坏, 你不觉得吗?”

许措一歪头:“坏和可不可爱有关系?”

“……没有吗?”

“有吗?”

他反问。

南栀僵滞。

风细雨柔,落落洒洒。

她撇开眼, 一挺身站起来。手遮住额头, 动作匆忙地往前走。

“三观不正。”

风带起少女发梢, 在许措鼻子下一扫。

他陷入怔忪。

南栀往前快走着, 夹杂几步小跑。

情绪有点乱, 所以她想赶紧逃离这个现场。

后面。

许措举着伞,迈着慢吞吞的大步子,不着急地在跟。

“喂——我就算三观不正你也不用这么躲吧?嫌弃我成绩不好人笨啊?”

南栀没回头地回答:“对啊!”

“……”

许措气得呵、呵吐了两口气。但感觉得出南栀心情已经好起来。

他语调吊儿郎当的——

“好姐姐, 你能再坏点么?这是欺负小孩儿啊你。”

“看我心肝儿都滴血了。”

以前许措态度比较恶劣,也没见他有这么缠人的一面。

写作业时, 南栀支着头对装满春光的窗台出神。想起前天晚上,许措跟在她身后, 没玩没了地逗她。

嘴角上翘。

真烦。

高中的男孩子。

连许措这种,人人都说冷得像冰块的都不例外。喜欢跟女生绕东绕西。

“…南栀,喂, 栀栀?”

眼前一只手来回晃,南栀才回过神, “啊?”

汤立莎手肘下压着她的卷子在抄,意味深长地上下瞄她,“想什么呢?心情这么好。”

南栀摸摸脸。“有吗?”

“有啊!”

汤立莎眯眼笑,点点南栀鼻梁, “要不是知道你不近男色,我都认为你恋爱了!”

南栀一愣,随即低下眼皮,想到刚才脑海里的人影。不自然之后,又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

想想自己的所有物,并不算大事。

上午9点17分,晨曦斜照书桌。

风铃偶尔摇曳出一声叮铃。

因为明天开学,汤立莎早上七点多就找上门,来抄南栀的寒假作业。

高三就是各种做卷子。

由于南栀的书桌摞着大量课外书籍,此刻卷子铺得横七竖八,满当当的。除了数理化生,还有英语和语文。汤立莎硬是一科都没碰。

南栀把英语卷子递给她,心里暗暗叹气。忍不住提醒:“这是最后一学期,你再不学,就真来不及了。”

汤立莎一边麻利地抄写选择题,一边嘴里咬着颗棒棒糖不清晰地说:“谢谢栀女神担心,别担心我,没事儿!”

一连抄完四张卷子,汤立莎很累地甩甩手腕,就看见南栀书桌上一长排课外书,“哇塞,你看这么多名著啊!还有现代诗和画册。”

“没事随便看看。”

“没、事、随、便、看!”

汤立莎竖大拇指,说不出的敬佩。高三班上个个都说好忙,结果南栀说没事随便看看。

想到自己成绩,她歆羡道:“长得漂亮,脑子聪慧,会跳芭蕾,还读这么优美的文字。南栀,你是不是完美的啊?”

南栀缓缓一笑,想想,还是决定提点下她:“立莎,你要记住,如果一个人在你心里很完美,那只能说明你不够了解她。”

可惜听者并没领悟。

汤立莎吃着糖嗯嗯着,脚在椅子腿边来回荡了荡,就按捺不住地瞟一眼门口——

“许措还没起吗?都要十点了。”

南栀看看桌面闹钟。“昨晚他跟朋友开游戏,睡得挺晚的,可能得中午起来。”

汤立莎点着头,喃喃:“没想到这么冷酷的男生也喜欢打游戏啊,还睡懒觉。”

南栀弯弯嘴角。“他只是个普通正常的男生,你们想太多了。他也不是冰块儿。”

“你不知道,我妹妹都被他迷疯了!成天跟我说什么好A好酷,啊——我真耳朵都废了,这些小女孩儿真是。”

南栀只是微微笑,不多聊关于许措的问题。

“不知道段月檬是不是在看守所,这快高考了,她参不参加。”

她突兀地提到一句,南栀眼神立刻朝她一动。

好在汤立莎就提了这么一句,就没下文。

她又转头问:“南栀,你有想考的大学吗?”

“可能是崇林中央大学吧。”

“崇林中央大学?!”

汤立莎大为惊叹,而后想起,南栀曾经告诉她想学金融方面,她闷了一会儿,说,“成绩好真好,我就这时候最羡慕你们这些学霸了。”

她捧脸叹气:“我啊,就读个诺江大学就行了。”

她说到后面声音很小,但房间安静,南栀仍旧听了清,所以疑惑地蹙蹙眉。

——诺江大学是985,并不比崇林中央大学差多少。

按照汤立莎的成绩,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概也是觉得理想不恰当,汤立莎随即笑了下,“我是说,读诺江大学的挂牌高新学院!”

南栀来不及回应她,门口就传来两记敲门声。

周彦端着果盘进来,南栀当即露出意外的眼神。周彦把她表情看在眼里,没表示,只是微笑着招呼汤立莎。

“学累了吧?来,吃点水果再继续。”

果盘里有苹果、猕猴桃和草莓,搁在桌上唯一的小片空处上。汤立莎忙说谢谢阿姨。

周彦则和蔼可亲,“小栀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家里呢,以后要常来玩啊?”

“谢谢阿姨!我一定常来,只要你们别嫌我烦!嘻嘻。”

“不烦、不烦。”

周彦笑着,用牙签扎了一块削成兔耳朵的苹果,递给南栀,神态不由自主地比和汤立莎说话时小心一些:“尝尝?”

南栀手很僵硬地拿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珠打量着周彦。“谢谢。”

又关心了两个女孩儿学习方面的时,周彦就出去了。

汤立莎支着头:“你妈妈真好啊!”

说着她挑了块儿苹果丢嘴里,冲南栀眯右眼:“有得抄还有得吃。可见来你家抄作业是正确的!”

南栀干笑了下,回头看已经合上的门,对周彦最近两个月突然的慈爱,不明所以-

水果吃完,南栀拿上盘子去厨房,正见周彦在用柠檬苏打水擦拭水果刀和小砧板。

手碰开水龙头,洁白的水花冲在盘子上。

在哗哗水声的掩护里,南栀轻声说:“刚才谢谢。”

在同学面前,给足了她面子。

周彦放水果刀的动作一滞。

洗好盘子,沥了下水,南栀来到她腿边的碗柜蹲下,拉开柜门。

周彦背靠着厨台,扶着手肘抽着支女士烟。身上一直有种上海滩女人的气质。“你一定很奇怪,我最近怎么突然对你好,是吧?”

南栀放好水果盘,缩回的手搁在膝上:“嗯。”

周彦无声笑了下,“还真诚实。”

她拔了口烟,目光悠悠地想了一会儿才出声:“当初嫁给你父亲的时候,我才26岁,突然多了你这么个10岁大的女儿,说实话我是挺抵触的。每次你喊我妈妈,就觉得很怪。加上我老认为你父亲是为了有人照顾你才娶我,弄得我是很不舒服。”

说到后面这句,她自己听着也觉得好笑。

过了一会儿。

“到两年后你父亲走,我才28岁,确实不想带着你。要不是对你父亲还有感情,我真坚持不了。”

南栀埋着脸,眼神很淡蹲在她旁边的地上。

“直到最近怀孕——”

周彦一停顿,深吸口气后才缓缓说,“我才突然明白了做妈妈的含义。”

南栀睫毛颤了颤,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松松收拢。

话题到这戛然而止,周彦似乎什么都没说清楚,但又仿佛该说的都说完了。

过了一分钟,南栀站起来。合上柜门。

她走到厨房门口时一停,微微侧脸。

“现在就别抽烟了,对孩子不好。”

周彦圆细的眉眼一眯,嘴角因为心情好微一扬,“是,妈妈知道了。”

南栀收回往后的余光,因为无所适从而感到僵硬。拉开步子。

周彦就看着她走出去。

或许受过太多痛苦的两个人,心都变得太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突如其来的温柔。

想到这些年,周彦摇头笑了笑,灭掉烟,丢进垃圾桶里-

从楼下回到房间后,南栀就一直心不在焉,没多会儿就被汤立莎央求催促着去看许措起床没。

她走过小走廊,整个人还在厨房那番话里抽不回神。

敲了三下黑门。

里面很安静。

她神思恍惚地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片刻,手里拖拽的力道才让她稍稍清醒,就看见自己的手匪夷所思的扯着深色棉被一角,而另一端,也被只手紧紧拽住。

短发乱糟糟的许措,一脸不爽和困意,盯着她!

“想要我被子?”

他看一眼自己被子被扯开后,裸/露的肩膀、胸膛。

“…………”

大脑一秒空白,南栀急速转过身。连抱歉都忘了说。

在听见被子摩擦和下床声音时,她耳心的绒毛一根根竖起来,脑子轰隆隆的。不可控制地浮现许措有一颗痣的肩。

很白,那颗圆圆的小黑痣就在锁骨往上走的斜方肌上。电影里男主角被女主角咬的部位。

她暗暗一摁昏痛的太阳穴,试图冷静。“你,你先穿点衣服再下床!”

许措刚拉开衣柜,看着她背影,刚睡醒的嗓音略沙,没情绪地说:“衣服没在床上,怎么穿?”

“……”

想起汤立莎,南栀忙去关上门,背对地站在那不敢动,“你注意点,我同学来了。女生。”

“是~是~”

回答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困意。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许措随便一取的黑白色衣服,等套上才发现是校服。

他拉好裤链、懒得扎皮带,白衬衫只扣了中间两颗。赤脚站地板上,回头知会——

“好了。”

南栀才如走完钢丝般地松口气,额头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那我开门了哦?我出去了。”

背后没人回答。

南栀只想赶紧离开,然而刚将门拉开一门缝,脸边就突然伸出一条手臂。一股力将门抵回去。

“砰!”

后背一块胸膛贴来,她脚心一紧!“……”

许措手抵门地歪下头,衣服也不扣好,打量南栀白净的脸,扯唇:

“干嘛呀,这一大清早的来欺负完小孩儿就跑啊?”

☆、可以

他嗓音就在耳边。

南栀心脏咚咚, 胸一挺一塌地急促呼吸。抵触,又不是很想远离

她徐徐转身, 再慢慢背抵住门,大眼睛向上地看许措。

许措一怔。

南栀清纯的脸矮在他下巴底下, 软软瞪他, 叱骂:“你下次, 再圈住我试试!”

是警告。

但毫无威胁。

门随轻响合上, 外面传来一个女生和南栀交谈的声音。许措还站在木地板上, 衬衣乱七八糟。

他逐渐皱起眉,眼里写满不确定。

他本来只是恶作剧,没想别的。而现在却像手指甲挠得他心口干痒难耐。

所以。

她到底是高兴他这么做?

还是不高兴?-

汤立莎抄了一大上午作业, 中午在许家蹭了饭,下午周彦出了门, 南栀与她在客厅看电视。

许措一直在旁边玩手机,偶尔挑一颗车厘子放嘴里, 慢慢嚼着看南栀。

电视台转得很快,汤立莎咔嗤咔嗤吃零食,不时和南栀分享。

南栀勉为其难吃了些, 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汤立莎瞄瞄一直在旁边一个沙发上,散漫玩自己手机的男生。小声问:“南栀, 你弟弟他平时都这样呆你旁边不说话吗?”

南栀循她视线,恰好看见许措背靠沙发玩手机的样子。

在她目光看去时,他余光敏锐地觉察,也在探究她的意图。

南栀淡粉色的嘴角微微上扬, 果断从那儿收回视线,对汤立莎说:“平时他很忙,很少呆家里。”

“忙?”

“嗯。”

见汤立莎果然歪脸一脸不解,她笑笑,说:“除了读书,他们也有很多事。”

汤立莎瞬间明白了,闷笑了两下。“倒是哈,他朋友那么多。”

电影频道在播放一部欧美老电影,《人鬼情未了》。

汤立莎犹豫了一阵,趁电视声音热闹,挽住南栀的胳膊耳语:“南栀,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汤立莎看一眼许措,声音压得更低了:“你能不能,让许措帮帮忙,把那个整天笑眯眯的男生约出来玩啊?”

南栀诧异的眼神把她看得不自在,脸飞上红霞。“别这样看着我啊~你帮不帮嘛。”

“你,想认识他?”

……

聊到这,汤立莎话很多,压低声像窃窃私语的小麻雀。但夹在她话语里的嗓音却纯静、温柔。

它从不急躁,说什么都有谋有虑的样子。

许措没心思地玩着手机,眼神不由自主看去。南栀正微微笑地和汤立莎说话。

那垂在纤腰后,总三不五时挠到他鼻子、手背的发梢。

还有那不可控制,总往他肺里钻的香味。

他喉咙滑动,一阵口干舌燥。

手机一丢,许措站起来,打算去厨房拿瓶水喝。

南栀一回头,刚好看见消失去厨房的修长人影。清澈的眼眸里,晕起很浅的笑意-

一拉开冰箱门,整齐地摆满各种饮料、乳品。许措捡了瓶纯净水拧开,背靠冰箱仰头一顿灌。

冰水滑过喉咙,从胃里冰凉到五脏六腑。

他长长呼出气,精疲力竭。

——每天同一屋檐下,耳鬓厮磨,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审判他的良心。

明知道南栀不喜欢他。

明知道,她只是把他当亲人一样信赖,对待,也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心扉……

可他却总是。

握过冰凉瓶身的手很冷,许措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瓶身上的水雾沾了些在脸颊。

他下流兮兮,没事去圈她干什么?!

南栀走到厨房门口,刚好看见这一幕。“你打自己干嘛?”

许措一愣,见她走进来,眼神闪躲地移开,背靠厨台保持距离。“不干嘛。”

而后他随便地补一句,“醒瞌睡。”

南栀背对他地拉开冰箱,闻言喷了点笑,手背文静地挡了挡鼻尖。不置可否。

许措打量她,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他心里还残留着不纯洁想法,以及,她这笑又是否表明了什么态度。

南栀挑了两瓶果汁,仔细关上冰箱门,出去时丢下一句:“是该揍揍自己,清醒点。”

许措立刻抬起眼神,追随着她背影。

是似而非的答案。

他眼底茫茫。

南栀走到门口时一停,微微侧头:“对了。你这两天约下你那个好朋友,看他哪天有时间。”

“好朋友?”许措一时没准头。因为经常混的朋友太多。

“就是总笑眯眯,跟你在龙槐树下抽烟的那个。高三的。”

心中一个名字晃过,许措眉压低。“赵品言?”

南栀拿了饮料从厨房回来,汤立莎见她手里的东西立刻喜笑颜开。她真是个吃货。大概是心大乐观的人胃口都好。

从厨房出来后,许措就心不在焉,但还是没走开。

在厨房短暂聊几句,越发弄得他一头雾水。橘子&&

汤立莎拧开番茄苹果汁喝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她舒服地“啊”着低呼了口气,转头问南栀:“你读崇林中央大学的话,那你可得去首都啊!大北方你能习惯吗?”

南栀把茶几上的零食顺了顺。“习惯是日积月累所至,慢慢什么都能习惯。”

许措正喝水,闻言目光朝南栀一晃。意外而不可置信。

汤立莎和南栀还在交流。“啊,那我们可就分开了,真不舍啊。”南栀不由笑,“你是不舍得我作业吧。”……

塑料瓶在他手掌里被捏变形,发出轻微声音。

过了十几秒。

“砰。”

矿泉水瓶被扔进垃圾桶。

南栀没被吓到,倒是汤立莎被吓得肩膀一抖。

她看着许措上楼,消失在二楼,才回头对南栀感叹:“许措还真是,有点凶啊。他生气了吗?”

许措莫名发火上楼,但南栀笑容依旧,甚至提都没提一句。

汤立莎想:可能他们姐弟关系不太好。

这一天,许措和南栀互动也太少了,不过转念一想这种情况才是正常的。

许措的脾气本来就冷淡,不理南栀也不奇怪。

晚点的时候,汤立莎收拾好卷子回家了,不好意思再蹭晚饭。而周彦和许清文也打电话回来说在外面吃。

保姆做好饭后,许措迟迟不下楼。

南栀在楼下喊了两声没人应,就走上楼梯。

“许措?”

她推开黑门,寻找着人,“吃饭了许措。”

黑灰色风格的房间,棱角线条很冷硬。

南栀原地转一圈,没看见许措,转身想出去才猛然发现,她找的人就靠在门边的墙上盯着自己!

她吓一跳。

许措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从南栀进门就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甚至她喊他名字时最细微的表情。

南栀:“你怎么站在这,也不出个声?”

许措目光透过灰烟,渺渺地看着她。“出声?”他眼睛和嗓音都很冷淡:“出声说什么?”

自借段月檬的事他们说开,解开这几年的心结后,许措就没有这么冷淡的表情了。这阵子他温柔得像个天使。绝不是现在这表情。

南栀看了他几眼,默然地叹了一息,走过去。

低头拿起许措没夹烟的手。那骨节比女生要修长硬朗得多,她将大手掌翻过来。

一颗紫色的糖,被放进去。

许措微怔。手心的东西小小的,捧着他手的一双手儿,白白的。手指很舒服,凉凉柔柔。

南栀把他手指一推,握住糖果,抬脸,一眯眼,语气耐心又柔软——

“乖,下楼陪我吃饭。嗯?我不想一个人。”

说完,她放开他手,后退,离开。

栀子香在抽离。

“等等!”

南栀脚步停顿。

背后有明显情绪不稳的呼吸声。她等着他说话,也不催促。

昏昏暗暗的房间,许措站在南栀身后几步,因为开着门,为怕佣人听见,他嗓音压得很低:“你,你是不是——”

他话陡然停住。

一时间竟不知该问她是不是对赵品言有意思,还是问她是不是打算离开诺江去外地读大学。

又或者,他仅仅是想问一问: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根本没想过我!

可这些话到嗓子眼,又发现他问哪句都没立场。

偏偏南栀也不说话。

就让这种尴尬和紧绷在房间里灌满,锁住背后的人。把他圈在她认为安全的范围内。

僵持持续,直到其中一个人放弃。

许措最深地吸了口烟,让辣味充斥整个肺。过了会儿,散淡冰冷地说——

“你出去关上门!”

南栀站在门框里,半垂眼眸地安静着。因为表情和眼神都太平静,难以分辨她心情。

“好啊。”她依然回答了他-

门一关上,没开灯的房间陡然阴暗。火星子明灭。

许措瘫在沙发里,深沉地抽烟。

觉得疲惫。

昏暗里他长手臂一曲,一直。重复着。直到一只手握住他手腕。他身体一僵。

旁边响起轻柔的嗓音:“你又在生什么气啊?能采访下吗。”

许措转脸,诧异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南栀。只可辨她五官和长发的模糊轮廓。

“你,没走?”

意识到这句话可能泄露情绪,许措撇开头:“没生什么气,就是不想吃饭,你出去吧。”

手指微微蜷缩,南栀看着他,耐心的重复:“我刚说了,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我明天陪你。”

“可我想现在。”

“今天不行。”

“不可以?”

“嗯。”

许措面朝着与南栀相悖的方向,对答毫不犹豫。冷淡起来,真是像没有一点柔情的人。南栀越来越发现,马晓丽于玲玲他们对于许措的评价,没有错。

短暂的寂静。

许措听见旁边轻微的脚步声,垂下眼皮。

就在他以为南栀要走时,大腿边的沙发却往下一陷。他眼神在昏暗里一颤,身边坐下的人,随即用双臂环住他的臂膀——

“我们是最亲近的人,说好的永远不变。你想反悔吗?”

柔软的身躯,若即若离地靠来。犹如触电,许措立刻侧回脸。一双晕着水光的眼睛近近看着他。

他被直命中心脏。

嗓音再冷不起来,哑到无力招架:“我没…”

南栀循循善诱,接着吻:“那,你以后会反悔吗?”

“以后?”

“嗯。”

“多以后?”

“很多年,很多年。”

“……”

许措手指慢慢收紧。烟烧到头,升起股焦油味,指间发烫。那热像从喉咙刻入胸口。

他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眼睛,几番犹豫,决定说实话:“那看你,多久嫁人。”

“到我结婚?”

“嗯。”

昏暗里,她似乎是笑了。许措从没在南栀嘴里听过这种嗓音。天真,可爱。

她的语气又变得怀疑,像恶意,又像撒娇。总之生动得像指甲挠着心肝——

“真的?你这么好吗。”

许措张张嘴,第一次发现,栀子香比烟更辣喉!

他喘息,每一口都是她身上的香味。

让他急切地想找张嘴唇,交缠。

双手攥得颤动,他绷着最后薄脆的理智,哑声:“姐姐!把灯打开!”

南栀感受到怀里的手臂,肌肉鼓动得发硬。像绷紧的钢条。

不慌不忙,她柔柔地弯嘴角,和他撒娇:“我要是不呢,我不要——”

话音刚落,她嘴就被捂住,沉重的身躯压垮她,倒入沙发。

两个人一同陷落。

南栀望着天花板,眼睛混乱地颤动。

清瘦坚硬的胸膛。隔着两层衣料与她厮磨着。她能感受到这方肌肉上一分未退的青涩,和他躁动的心跳!

“弟弟,你要干什么?”她冷静地说。

身上的人果然陡然一僵。

许措回神地睁开眼,鼻尖是青黑的发丝,脸颊刚好碰到南栀细白的耳廓。一瞬间,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想到段月檬手机里的视频,想到南栀遭受的阴影,他竟然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

轻轻五个字,把他从地狱又抛上天堂。眼睛重获明亮。听身下的人,轻轻一笑:“我们是最亲近的人,抱一抱也没关系。”

理智像塔,在许措脑中轰然倒塌……

他在激扬的飞灰里,狼狈得失去人形。他用尽浑身力气地拥抱、揉搓南栀,想得到些回应。

可南栀却连疼都不吭一声。

许措一边失望着,一边又觉得没被拒绝真好!他沙哑的嗓音说:“是你说的,可以!”

她是真坏。

这个时候,还火上浇油地回答。“嗯,我准的。”

许措咬紧牙槽,被攥灭的烟蒂掉在南栀长发里。

她白净的脖根长着乌黑的细小头发,他的唇只敢嗅,然后落在她衣领上、狠狠发泄辗转。

隔着薄薄衣料。

他喉咙不断喷洒呼吸,透过衣料,去蒸着她的皮肤。生涩地寻求靠近。

南栀脸色煞白,身处剧烈的害怕里。可脸颊又不可控制地浮起几丝红晕。理智和神思像小舟飘摇在大海上,找不到岸。

一面惧怕他掀起的骇浪,一面,又不舍得推开这温暖的体温。

恍惚间,南栀忆起多年前初识许措…

他不抽烟,也不是无可救药的不良少年。在阳光下被风吹鼓的白衬衫,会引起很多小女孩儿注意。他总追在她身边,眼睛有干净的笑意,逗:“姐姐,你真不是仙女?”

……

领口的热不允许她走神。

他的吻揉乱她的衣领。

直到她身上,也有散不去的淡淡烟味。

可很奇怪,南栀偏偏闻到了他骨子里,纯净的薄荷苏打水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晚点要修修字,出现更新提示不用管哈。

☆、面汤

开学两周, 学生、老师的状态终于逐渐拉回来。

中午,九十二中的北校门外热闹非凡。各个饭馆、面店、三轮车改装的小吃摊人满为患。

路边的小榕树, 一些男生或蹲或站,光明正大地抽着烟。

许措随便披着校服, 侧靠着树干。扎着耳机, 下意识摸烟盒, 却发现空的。

蹲旁边的赵品言见他扔烟盒进垃圾桶, 立刻掏自己的, 却发现他也没了。